翌日一早,翠竹回禀,说是西厢房的人醒了。
昭月才进去,就见那俊美无俦的少年靠在床榻,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少年不见外,爱说爱笑。
他说自己是上京人,家中产业还算丰厚,上月来宿州办事,恰逢父亲去世,兄弟们为了争夺家产,竟雇了一伙江湖上的人追杀他,本以为要客死他乡,幸而被昭月她们搭救。
“救命之恩,曹汶没齿难忘,还未请教恩人大名?”
昭月只说:“我姓秦,那日的事让谁遇上了,都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您倒也不必放在心上。”她又说:“不知曹公子今后有何打算?毕竟男女有别,同处在一间院中着实不便,不如还是我请寺中的师傅来?也好让他们再帮你请大夫瞧瞧伤势。”
刘汶冒着危险是为了与美人相处,可不是想被和尚照顾。他面色犯难,扯起谎来:“那伙贼人有几个就是光头,我是怕他们还隐在寒云寺中......”
茉莉被吓得惊叫:“呀,那多吓人!要不还是报官吧!”
刘汶说:“我拿不出证据,官府又怎会理睬呢,只会更惊动了那伙贼人。”
“那可如何是好?”
刘汶抿了抿唇:“......可否委屈姑娘两日?我休息两日,稍好些便走,绝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昭月不语。
刘汶见状垂下眼帘,深深叹了口气:“姑娘救了我的性命,这份恩情本就是我还不清的,我却还提出此等无理要求,实在不该!我、我还是走吧。”说罢他便要起身下床,可先前流了那么多的血,哪里站得住,腿脚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翠竹赶紧扶他:“你这人、怎么还要挟上了我们姑娘!”
“怎会?我当真是不敢再拖累恩人了。”
最后还是昭月开口:“算了,你既有你的难处,便晚两日再走吧。只是你要答应我,不可迈出西厢一步,若让旁人瞧见了,你可害惨了我。”
“自然、那是自然,我绝不出此间。”
本来对此翠竹和茉莉还有几分不满,可相处下来发现,此人的确守礼还十分有趣,他讲上京的风土人情,比说书先生还精彩,几个小姑娘都听的入了迷,就连不爱凑热闹的昭月,也时常来西厢听。
这一日,小沙弥送来的斋饭中还配了一例渍梅。
刘汶对着一例渍梅也能说出许多花样来,梅子糕的精,梅子粥的雅,待说到梅子酒时,昭月一双眼亮晶晶的,问他:“上京的梅酒可有不同吗?”
善于察言观色的刘汶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喜好,说:“梅子酒与这边差不太多,但上京酒类繁多,比如金波又比如瀛玉,都是各有各的香醇回甘,不尽相同,且只在上京流行,别处不大能喝的到。”
昭月听了果然很感兴趣。几日相处,刘汶已知晓美人喜静,平日里不爱说话,大多时候只坐在一旁静静听他讲,今日倒是难得细细问了他许多。
刘汶心中欢呼雀跃,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还在苦苦思索自己过去喝过的酒,想明天再讲给她听。
谁知第二日便有不速之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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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捧来一礼盒,足有手臂长宽。
昭月惊讶,“小师傅,这是何物啊?”
小沙弥说我也不知,“是有位施主托我送来,他人就在山门外等着呢。”
昭月打开锦盒,里头是块玉雕。
玉是黄玉,雕的是一只猫。猫儿黄白相间,团成一团睡梦正酣,花色神态都相差无几,正是阿秃。
昭月捧着玉,愣愣的。
茉莉伸手摸了摸,说:“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昭月心中已隐隐猜到,她对小沙弥说:“劳烦小师傅帮我把送礼之人请到凉亭吧,就说我在那等他。”
她抱着那猫儿雕像,摸了又摸抚了又抚,终是恋恋不舍的收回到了锦盒里。
“翠竹,带上锦盒。”
“姑娘不收吗?难得雕得这么像......”
“是很像,但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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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主仆行到凉亭,早有一人等在那里,却不是李玄,而是那日他身边的小厮。
流影见了她赶忙拱手:“给姑娘请安,我们公子有急事去了并州,吩咐小人将这东西送来。”
昭月回了一礼:“原来如此,请代我谢谢你们公子,不过这东西我却不能收。”
见翠竹将礼盒还到石桌上,流影急了:“可是哪里不像,不和姑娘的心意?”
“很像很好,可......还请收回去吧。”
流影又解释道:“这猫儿我们公子雕了许久,有时夜里都不得眠,好不容易雕成了,他却有要事不能来,只好吩咐我给姑娘送来,姑娘怎还不肯收,这让我如何与他交代啊!”
“竟是他亲手雕的?”
“可不是!公子从那日回去就画稿子、买石料,先前没经验,废了好几块,这块才成了。您不肯收,总给小人一个理由,我好如实回禀啊,不然我又这么原样捧回去,公子瞧了得多伤心。”
昭月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回绝人的话说不大出口,她垂下眼眸脚尖划地,想了好久才小声说:“雕的真的很好,我很喜欢,可、这太大了。”
流影恍然大悟:“噢!姑娘是说雕比阿秃大?可、不应该啊,这大小应该正相符的,橘猫都比别的猫大些。”
“大小是一样的,可这么大块黄玉,光是原石便价格不菲,我听说你们公子、你们公子他......总之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直白的说一个男人太穷,难免伤人,昭月尽可能的说的婉转些。
这回流影总算是听懂了,他一阵错愕随即笑开:“哈哈哈,姑娘原来是怕我们公子买这黄玉耗费钱财?姑娘且放心,这样的物件他送您一车,也能吃的上饭,我们公子手头......尚算宽裕。”
流影一再安慰,昭月也只好先收下。至于李玄如何宽裕,她却是不信的。当年卢大善人身故,卢家族人将财产强占,只留给孤儿寡母一间房子,这件事在整个宿州无人不知。
李玄这些年又只是专心读书,听说偌大的卢府,连仆人都没有两个,这样的人能有多宽裕呢。她想着,要不将来还是从其他地方再补给人家,一味的拒绝实在太过落人家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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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返回小院儿,茉莉捏着一张纸奔出来:“姑娘,曹小哥儿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和一个荷包。”
昭月接过纸张,一目十行。
翠竹和茉莉都眼巴巴的望着她,“如何?别是那伙贼人寻来,把他给抓走了吧?”
“放心,真是贼人来了,哪还会给他时间留信。他信上说有信得过的友人来接他,回上京去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茉莉又嘟起嘴道:“这曹小哥儿也真是的,先前在一起谈天说地多高兴,我都拿他当好朋友看了,怎么要走也不跟咱们道个别呢。”
“他被人追杀,料想也有难处。”
茉莉点头,“也是呢,那这荷包呢?”
信上还说,‘姑娘救命的恩情曹汶铭记在心,他日若碰上了难处,可携此荷包到上京的颂兰阁寻我,赴汤蹈海义不容辞。’
昭月虽不知颂兰阁是何处,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需要曹汶帮忙的那一天,可毕竟这是人家报答恩情的一份心意,总不好扔了,因此她对茉莉说:“你先好好收着吧,若有缘再见,也好还给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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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刘汶还是想不明白,曹家暗卫怎会知道他在此处,自己受伤之后并未来得及通知他们啊,难道当真神通广大至此,连人家寻常姑娘的院落,他们也要监察?
这回来接刘汶的暗卫,序八十三,相貌平平,许是三十亦或是四十,猜不太出年纪来。
他听了刘汶此问,难得露出一个笑:“寻常人家的内院,无事自然不得窥视,可秦二姑娘不同。”
“哦?哪里不同?”
“二姑娘是公子的未婚妻,从她五岁时,属下与四十二就负责暗中保护姑娘的安全,如今已有十年了。其实在姑娘救了您的那个晚上,消息就已经递了出去。公子吩咐,让您修养几日,速回上京,容妃娘家与卞家搭上了线,事情恐怕有变。”
明明最后一句才是最要紧的,可刘汶脑中却只萦绕着那句‘未婚妻’,原来他难得心动,他以为的命定注定,竟是他兄长的未婚妻,是他未来的嫂嫂?这消息真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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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老太太带着孙女们在寒云寺住满了一个月,直到放榜前日才回了桂清园。
老太太说回家前的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耄耋老者踏着祥云送给秦家一本书,她逢人便说这是好兆头,这回啊,孙儿们定能高中。
放榜日,秦家众人都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坐在厅堂中等待好消息。
其中最着急的就是大爷秦海。
他年轻时十六岁便考中了秀才,是秦家唯一一个有功名傍身的人,也因他的功名,所有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可后来,秦海是屡屡落第,未能再进一步。如今岁数大了,也歇了科考的心思,他已经认命了,自己辈子秀才就已到了头。
于是乎秦海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两个儿子身上,希望他们别像自己一样止步不前,一定要金榜题名,扬眉吐气才好。
可他真是没想到啊,儿子们的确与他不同,只可惜是比他还要不如!二十四五了,还是只是童生,连个秀才都考不中,丢煞人也。
这一次听说连老太太都做了好梦,秦海愈发期待起来,坐的腰板挺直,翘首以待。
与他相比秦渭倒是一派轻松自在,拿着一只玛瑙扳指反复把玩,反正他也不指望秦晋能中。
过了约莫两盏茶,钱氏才说:“怎的还不来?”
话音未落,外院便传来声音:“来啦来啦!去看榜的小五子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