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SUV行驶在夜间的高速公路上,司机看上去四十多岁,早已经过了年轻经得起熬夜的时候了,不过他这一路只是不停地喝咖啡,不敢抽烟,怕熏着后座上坐着的两个人。可是凌晨四点多,咖啡也不完全顶用,司机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不行。
“王叔,前面的服务站停一下,换我来开吧。”这时候,后座上那个看起来状态稍好一点的年轻人说话了,他的声音清冽,却也因为长时间没休息,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哑。
叶鹤深自家的司机昨天恰好因为老婆身体不舒服住院了,听说是生二胎的时候血崩,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可却因此弄坏了身体,每年总有那么几天浑身发痛,下不来床。
司机在大概晚上10点接到自家少爷的电话,先是吃了一惊,在听完少爷想立马走高速去G省后才表示为难:“少爷...我这边暂时有点走不开,但是我的表哥,他也是开了二十几年车的老司机,人也挺靠谱的,你要觉得可以我就喊他来给您开车。”
来的人姓王,单名一个浩字,取自浩然正气之意,平时在跑出租车,拉个散客什么的,前几天车不小心剐蹭到了栏杆,不仅车要送去维修不说,还得赔公司一笔不小的钱,为此他也愁了好几天了。所以,在表弟一通电话打过来说有个差事的时候,他本来有些意动,但转头一想自己车都没了,拿什么送人家?意念吗?
叶家司机倒是很了解他的难处,直接说有现成的车,现在就差个司机,这回是再想拒绝也没有理由了,就答应了下来。
本以为有钱人家的少爷会比较难相处,谁知道那两位连行李箱都是自己动手放好的,上车之后就靠在椅背上,连话都很少说。
只是其中一位脸色很苍白,嘴唇紧抿着,眼角有点发红,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听到叶鹤深的话,王浩第一反应是拒绝,哪有给人当司机还要老板自己开一半路的?他就客客气气地推脱:“不用不用,我平时拉客的时候十几二十个小时都开过,现在就H省到G省而已。”
其实他内心真的很想休息一下。
而且,后面那两位年轻人上车之后也没休息,现在应该也不会太舒服。
“连续开了四个多小时了,本该让您休息一下的,但我们实在赶时间。”年轻人略抱歉意说,“待会换我来开,您也休息一下。”
王浩想了一下,反正离目的地也只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自己先休息一下再来驾车也不是不行,而且太长时间的疲劳驾驶也不是什么好事,车出事是小,人出事了自己就是有再大本事也赔不起。
“那行,你要是觉得累就再换我。”
十几分钟过去,黑色SUV慢慢停在最近的服务区,王浩下去放了个水,又抽了根烟醒了醒神,在冷风中散了散烟味,这才朝着车走过去。
那个出声的少年已经坐在了驾驶座上,后座也补充了一点矿泉水,面包之类充饥的东西。他正想坐到后面,却又听那少年道:“坐副驾。”
那声音有点冷,完全不像刚刚听的时候那样客气。
王浩吓得屁滚尿流地做在副驾上,心想:肯定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打工仔,现在老板开车而打工仔坐后座老板那里肯定不高兴!自己怎么这么笨一开始没想到呢!!
谁知等他系上安全带,车重新驶上高速的时候,叶鹤深才慢慢说:“我才拿到驾照,法律规定新手上路要三年以上的司机在旁边看着。”
王浩干笑:“是吗...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们身为公民是要遵纪守法...”
不是!!同学你看看你这车速都破三位数了你真的只是一个新手吗??原来是我耽误了你们回家的速度所以你才想把我换下来的吗?!王浩在副驾驶被那表格的指数惊得目瞪口呆,偏偏又不敢发表什么意见,只好在他即将超速的时候委婉地提醒一句:“你这技术不错。”
车速并没有缓下来的趋势,却刚刚卡在那个临界值:“还好。”
......
早上的医院还算比较冷清,住院区的病人大部分还在睡眠之中,也有些重症患者在睡梦中遭受病痛的折磨,早早醒了过来,就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有些陈旧的天花板发呆。
707室2床的病人也是这样,她满头大汗地醒过来,腹部传来的剧痛不仅提醒着自己已然身患绝症,但也提醒着自己还活在这世界上。病床边趴着陪同的家属,是她的儿媳,自她入院以来就一直陪在自己旁边,七八天没睡过一次好觉了,昨天更是因为自己突发性内脏出血忙到了凌晨两三点,这会才躺下不到四个小时。
她平时总是嫌弃儿媳是农村出身,不识大体,说话也有点土里土气,没想到患难面前才能出真情,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借口工作忙已经两三天没来医院看自己了,反而是自家儿媳在病床前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着。
想到这里,她多少生出了一点愧疚的心理,还好腹部的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觉得现在还是不把儿媳叫醒了,让她多补补觉。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有点陈旧的天花板,想:“等自己身体康复出院以后,一定要对儿媳好一点,也要对孙女好一点...\"
可是,她真的能好起来吗?
过了十几分钟,病房的一边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尽管那人已经很尽力地忍住不发出声音了,可早晨的病房太过安静,因此,一点细碎的声音都显得很突兀。
1床的病人昨天刚去世,家属已经把遗体领走了,所以,这应该是3床病人。
说起来很奇怪,3床的病人自从被送进来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来照顾他,那个据说是把他送进医院的小伙子长得一脸混子像,不像是见义勇为,倒像是寻仇现场。那病人说起来也很奇怪,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时候,脸上没有痛苦,没有绝望,反而笑了出来,像是...解脱了。
而且让人很难办的是,病人不让护士联系家属,自己把费用缴清之后就要求出院,可还没出院两天,就又被当初那个小混子模样的年轻人送了回来。
护士觉得这件事不能再瞒着家属,就在许成休息的时候拿了他的手机,是个很普通的老年机,可是通讯录的第一个号码打过去是空号,试了两三次之后结果都是一样的,于是护士只好换个号码拨打。
按理说,通讯录的第一个号码都是紧急联系人吧?怎么会有人把空号存进通讯录?
许溪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半了,下了车之后匆匆把行李暂且安置在酒店里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许溪还有点恍惚,仿佛这只是一场过分真实的梦。
许成坐在病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零零散散的店铺,听见门响,他回头看了卡,发现是许溪,他也毫不意外,仿佛话家常的语气让人很容易错以为他其实不是癌症,而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感冒:“你来了?我都说了不让她们打电话,她们非要打!你回来之后,学习怎么办?”
许溪扯了张凳子,坐在他的床边,说:“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听他们说大学是轻松一点,但是大学就可以无故旷课吗?快给我回去!”
叶鹤深也站到了许溪身后,少年身姿挺拔,即使身体疲惫,他依旧站的笔直:“下面的课我学过了,我可以讲给他听。我们已经跟辅导员请过假了,不算旷课。”
许成这才注意到了跟进来的人,虽然问的是许溪,目光却一直落在叶鹤深身上:“这位是你同学吗?看来崽崽交到了好朋友。不过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哈哈。”
许溪难得听到许成这么叫自己,尤其是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场,一时间突然有点脸红:“嗯,这是我舍友。”
而另一边叶鹤深确定自己从没见到过许成,就当是他拉拢关系说的客套话,于是就说:“我感觉我跟许溪也是一见如故,所以才成了舍友。”
“是吗?崽崽你们吃过早餐了吗?我记得楼下有家包子铺,我想喝他们家的黑米粥。”许成也对他笑了笑,然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许溪身上。
像是眷恋般,看着许溪离开的身影,充满着不舍。
2床的病人十几分钟前去做检查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病房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安静。
门关上以后,许成又笑了,笑得老实,是那种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力的笑,可偏偏你能从那笑容里面察觉到威胁,不悦和怀疑:“我说你眼熟,你不会以为是假的吧?你就是十二年前那个小男孩吧,天天被崽崽追在后面叫哥哥的那个。”
“我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