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日记 第12章 第 12 章

我不知道诺亚是否清楚我和希亚的事，但此刻已经无所谓了，就这样混乱下去也好。

诺亚是我心里的亲人，而希亚，我却连承认他的身份都做不到。

心底的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我好怕，怕这样勉强维系的日子撑不了多久，更怕这次的航行，真如诺亚当初那句断言般——

“有去无回。”

海面漾开细碎波澜，成片深蓝被猩红浸染，一具具死鱼翻着白腹从海中浮起。天地间的光晕早已黯淡，唯有密密麻麻的鱼群疯狂跃出海面，姿态里似裹着无尽冤恨。可这些张牙舞爪的变异鱼，还没来得及扑向什么，便像冬日里骤落的暴雪，凄然坠回海中。

人群里骂声此起彼伏，压抑的恐惧化作嘶吼，一枪又一枪射向海天边际。飞速旋转的子弹闪过最后一丝冷光，终究还是没入了无尽深海，没激起半点回响。

紧接着，那层勉强支撑的光幕忽然急速远去，从海平面的尽头彻底消失。浓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整片海域……

诺亚变了，彻底不像从前的他了——一切都从他接了那通电话开始。他变得异常急躁，每天都派大量人手出去搜寻人鱼；希亚也跟着忙了起来，整日见不到踪影。

船员们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红榴带着一群人霸占了他们唯一用来消遣的赌场，大家本就被搜寻任务耗光了精力，如今连这点乐子都没了，任谁都会生气。

好在几日前，他们总算抓到了一条人鱼。众人围着追问其他人鱼的下落，那人鱼确实开口了，可奇怪的是，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除了我。

诺亚说，这群人鱼都是失败品，根本没办法说话。

如今，船就停在这片海域附近，大规模的搜寻还在继续。

“人鱼多是群居，都在这片海域里找！”红榴一声令下，船员们立刻领命行动。从这时起，这艘船彻底没了往日的安静平和——原本只在白天热闹的甲板与船舱，如今不分昼夜地喧嚣，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尽的白昼。

我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扇门，竟没有任何人看守。心里一动，便循着熟悉的路径走了过去。

轻轻推开房门，铁链摩擦的“哗啦”声立刻响起。我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进去。

“同类……”人鱼抬眼看向我，声音沙哑。

我没接话，只是走上前攥住了他身上的铁链——指尖瞬间传来刺骨的冰凉。

这间房在整艘船的最高处，地板光滑得像镜面。人鱼只要撑起尾巴想站，没几秒就会重重摔倒，他第一天就摔过无数次。为了防止他利用任何东西，这里空得一干二净，只有墙壁上挂着一排排冰冷的铁链。

而他的尾巴上，正穿戴着这样的铁链——那些人竟直接将铁链尖端刺入他的尾鳍，铁钩勾着血肉，每动一下，都该是钻心的痛。

他缩在墙角，见我进来，才勉强撑着地面坐起身，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为什么叫我同类？”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两个字时，最直接的反问。

他的眼睛是通透的蓝色，不像翻涌的大海，反倒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干净得一碧万顷。

可他似乎只会说“同类”这两个字。无论我问什么，或是试着跟他聊些别的，他都只是先静静看着我，随后目光就会慢慢飘远，定格在某个角落发呆。

诺亚之前跟我说过，这条人鱼好像跟他印象里不太一样了。

我追问他：“哪里不一样？”

诺亚说，这条人鱼以前在实验室里最是活泼——每天要么恶狠狠地盯着研究员流口水，要么就对着刚抽完他血的人“哔哔”个不停，满是戾气。

我看着眼前又开始放空发呆的人鱼，轻轻叹了口气。确实，和诺亚描述的模样判若两人。

“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轻声对他说。

没指望他能回应，我抬手，像安抚小动物似的轻轻碰了碰他的尾巴，随即准备起身离开。

他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瞬间抬起来看向我，尾巴轻轻动了动，那眼神竟像极了我小时候非要把自己埋进海里吐泡泡时，爸爸露出的那种“不赞同”的神情。

“额……怎么了？”我下意识问出口。

没想到他突然清晰地说：“人鱼换同类的事，是代表求偶。”

我愣住了：“啊？”

他一脸严肃，语气笃定：“你还是个幼崽，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下意识反驳，语速都快了些：“我十八了！”

他的背瞬间挺得笔直，尾巴被刻意控制着摆到一边，双手撑在光滑的地板上，活像个一本正经的老干部，开口道：“十八？你果然是个幼崽，竟然才刚出生没多久吗？”

我无语了，我忍不住反驳，“我是人，不是畜生，18年不是18个月好吧。”

“你当然不是畜生，你是人鱼。”他语气笃定。

我惊得猛地看向他，却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释然的笑意：“虽然之前没了一个，但现在找到了你这个幼崽，看来我们人鱼一族，果然不同于那些短命的海妖。”

我满心困惑，追着问：“海妖不就是人鱼吗？”

他立刻收了笑意，神情严肃：“人鱼的历史能追溯到志留纪，可海妖是我们人鱼族和其他生物衍生出的残次品，比我们晚了足足好几千年。”

我缓缓点头，恍惚间像是听懂了。

“米诺兰——”

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我猛地回头，看见诺亚站在门口，又立刻转回去看向那条人鱼。

可眼前的他，早已没了方才的清明——双目无神，四肢瘫软地缩在角落，活脱脱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什么？！装的这么快吗？！

诺亚眼底泛着浓重的青黑，一看就熬了好几个通宵。他径直朝我走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起身，语气里满是不耐：“米诺兰，你别再给我添乱了。”

我用力甩开手，又揉了揉被诺亚抓得发疼的胳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就走。

“哼，诺亚就是个自私鬼！他不管我不就好了？！”我咬着牙低声抱怨。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响，是诺亚狠狠关上了门。我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更用力地踩着船板，带着满肚子火气，气势汹汹地离开了顶层。

「等诺亚睡着的时候，我要悄悄走近他。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那样，

但我和她不一样。

我会把刀狠狠插进诺亚的心脏！」

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带着火气回头，看见是诺亚，又立刻绷住嘴，偏过头不肯看他。

诺亚轻轻捧着我的脸，声音放得极柔：“抱歉，米诺兰，我不是有意的。”

我抿着唇，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次面对他都是这样——要是换作希亚，我大可以直接揍一拳，或者等他来哄就好。可诺亚……我们之间早就摊开过，如今这份关系，让我连回应都觉得手足无措。

他还在低声道歉，我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抬眼看向他：“我没生气。”

诺亚轻笑一声，顺着我的话说：“对，你没生气。”

我“哼哼”两声，伸手想把写着狠话的日记收起来。

他却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用刀插入我的心脏？”说着，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要用刀，用手。”

我亮了亮指甲，挑眉反问：“故意的？想活命是吧？”

诺亚低头，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吻：“对，我想活啊。”

我推开他，笑着挑眉：“不要，就用刀。到时候我会吻醒你。”我的手在他胸膛慢慢打转，轻轻掀开他的衣领，指尖捏了捏他颈侧的皮肤，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的白雪公主。”

诺亚没有反驳，顺势将我揽住，与我纠缠在一起。船身轻轻摇晃，水光般的艳丽在空气中漫开。

被他困住时，我清醒地望着头顶的虚空，手在半空中抬了又抬——想推开，又想迎合，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汗滴从额角滑落，桌角那本枯黄的书本被扫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无声地叹息，记忆里那个熟悉的诺亚，正一点点变得陌生、虚幻。

窗外忽然传来海鸟的鸣叫声，它们孤独地展着翅膀，划破灰蒙蒙的长空，让我得以从混乱中抽离，窥见了一丝微弱的天光。

（志留纪：距今443.8±1.5百万年，是鱼类出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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