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至龙刚刷开房门,手机便在掌心震动了一下。他单手解开领口最上方的纽扣,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冷光映出Kiko发来的信息:
「明天回日本,想来见你。」
他的动作顿住了。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堵塞感,猛地压在心口。
至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随意扔在沙发上,屏幕还固执地亮着那条信息,在略显凌乱的房间中格外醒目。他转身,径直走向浴室,拧开了冷水龙头。
水声淅沥,略带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却似乎盖不住心底某种嘈杂的回响。
至龙关掉水,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滴着水,落在酒店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一如他此刻沉静外表下暗涌的心绪。
房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嗡鸣。手机屏幕还亮着,像一枚安静的炸弹躺在沙发角落。那条信息的存在感无比强烈,穿透空气,干扰着他的心绪。
他走过去,没有立刻拿起手机,只是垂眸看着。屏幕的光倒映在他没什么情绪的眼底,深处却有什么在细微地翻涌。
最终,他没有回复。手指划过屏幕,直接关闭了通知,将手机屏幕朝下,果断地扣在冰凉的玻璃茶几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无形的扰动。
夜色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浸染着房间。他站在那里,背影在玻璃窗前显得有些孤直,也显得有些难以靠近的疏离。
空气中,那缕早已被风吹散的荼蘼花香,似乎又隐约浮动了一下,牵动某根敏感的神经。
至龙皱了下眉,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试图浇灭那点无名的躁动。他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里的电子键盘。
很快,零散的、带着犹豫的音符开始逐渐凝聚,形成一段带有明显 Blues 色彩的、纠结而忧郁的旋律。它不像他往常那些华丽而精准抓耳的作品,更像是一种从胸腔深处直接流淌出的、未经过滤的原始情绪,充满了不确定和某种沉郁的渴望。
他摸出手机,解锁,打开录音功能,将其随意放在琴键边。然后俯身,更加专注地投入其中,指尖时而沉重时而轻缓地敲击键盘,捕捉着每一瞬流淌而过的感受。
偶尔,他会骤然停下来,在旁边的牛皮纸笔记本上潦草地写下几个词句,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我们不要相爱了……”
“其实是有点害怕……”
“一直重蹈覆辙的失恋……”
“愚蠢的迷恋……”
“不知为何心越来越痛……”
“但是这句话绝对真心……我喜欢你……”
字迹凌乱而急促,与其说是歌词,不如说是情绪碎片的直接捕获。
天光大亮,清澈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入,驱散了夜的暧昧。权至龙坐在沙发上,昨晚那种莫名的烦躁并未随着夜色褪去,反而在清晰的晨光中变得更加明确,像一根刺,扎在心头,不容忽视。
他拿起手机,解锁,略过屏幕上其他未读消息,直接找到了那个名字,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宿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平静:“Kiko…你到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轻快而熟悉的回应,带着明显的期待和笑意。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昨晚写下的那些凌乱字句上,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与坚决:“抱歉…这次恐怕不太方便。”
他没有解释具体原因,也没有给出任何模糊的、关于未来的承诺,只是用一种温和却无比清晰的态度,在这道无形的界限上落下了轻轻的、却决定性的一笔。他知道这或许显得冷酷,但模糊的拖延是更深的残忍。尤其是当他自己也身处情感的迷雾,无法看清前方时。
电话挂断后的寂静里,那阵莫名的烦躁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更具体、更迫切的出口。
“外套……好像忘在胜利那里了。”
她昨晚带着醉意、含糊不清的话突然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响起来,异常鲜明。
至龙几乎是立刻又拿起了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上诸多未读消息的提示,直接点开通讯录,拨通号码。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迅速接起。
“哥,早上好啊!有什么事嘛?” 电话那头传来胜利一如既往活力十足、略带调侃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他已经在忙碌。
权至龙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苏醒、车流开始汇聚的城市街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刚刚才做出了一个略显冷酷的决定:“她昨晚落了一件外套在你那里?”
电话那头的胜利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语气变得肯定。“对对对!看我这记性,正想今天联系她来着。一件黑色的短款夹克是吧?在我休息室的沙发上。”
“嗯。” 权至龙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仿佛只是经过短暂的思考,然后用一种极其自然的语气说道:“我正好顺路,一会儿过去拿。”
胜利在那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心照不宣的微妙意味:“行啊,你来呗。刚到了批不错的瑰夏,给你也煮一杯。”
“半小时后到。”权至龙没有再多说,直接挂了电话。有些混乱的心绪需要理清,而有些东西,他需要先亲自拿回来。
半小时后,权至龙的车精准地停在工作室楼下。
他熟门熟路地刷卡进入,胜利正端着两杯刚煮好的咖啡从茶水间出来,看到他,扬了扬下巴,笑容灿烂:“够快的啊哥。”语气里的调侃意味依旧明显,将其中一杯香气浓郁的咖啡递过来。
权至龙接过那杯冒着热气的瑰夏,浓郁的坚果和花果香气弥漫开来。抿了一口,没接话,目光却已不着痕迹地扫向一旁的休息区。
那件黑色的、材质硬挺的女士短款夹克,被仔细地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质感不错的白色硬纸袋里,就放在沙发扶手上,异常显眼。
胜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喏,在那儿呢。叠好了,保证一根线头都没乱。”他顿了顿,看着权至龙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还是没忍住,语气稍微正经了些,加了句,“昨晚……没事吧?看怒那好像喝得有点多,后来都还好?”
权至龙的视线从纸袋上收回,落在胜利带着关切笑容的脸上,“没事。”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纸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袋光滑挺括的表面。
“谢了,咖啡。”他举了下手中的杯子,算是道别,转身就往外走,步伐没有丝毫迟疑。
“诶,这就走了?不多坐会儿聊聊?”胜利在他身后喊了一句,声音带着点挽留的意味。
权至龙没有回头,随意地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玻璃门后。
坐回车里,他将那个装着外套的纸袋放在副驾驶座上,没有立刻启动车子。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眼神却并没有真正的焦点。那杯没喝完的咖啡在杯架上散发着最后的余温,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过了一会儿,至龙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来自Kiko的新消息提示。他看了一眼,然后直接长按侧键,屏幕彻底黑掉,他将手机扔进了旁边的储物格,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引擎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早晨繁忙的车流。
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白色纸袋,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却散发着无形引力的谜题,牵动着他的心神。
车最终再次停在他昨夜才离开的酒店门口。他拿着纸袋,径直上了电梯,按下楼层,来到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等待的几秒钟里,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门从里面打开。初星显然刚醒不久,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袍,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某个深埋的、熟悉的称呼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Yeobo~”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猛地愣住,瞳孔微缩,像是被自己这无意识的、过于亲昵的旧称吓到了,睡意瞬间驱散。脸颊迅速漫上一点不自然的、尴尬的红晕,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捏住了睡袍的腰带,指节有些发白。
权至龙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已被时光尘封的亲密称呼像一根极细却尖锐的针,轻轻扎入心口,他的目光在她迅速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因失措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了或许半秒。他什么也没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没有听到那个猝不及防的称呼。
他先动作,将手中的纸袋递过去,打破了这瞬间的微妙凝滞:“你的外套。胜利托我带的。”
初星有些慌乱地接过纸袋,羞恼地低头看了看袋中的衣物,声音比平时低软许多:“……谢谢。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
“没事,顺路。”他点了下头,目光在她泛着红晕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移开,看向她身后的走廊,“走了。”
没等初星再作出任何回应,至龙已干脆地转身,走向电梯间,步伐稳定,没有回头。电梯门合上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她靠在已然关紧的门后,心跳有些失序地加快,怀里抱着装有外套的纸袋,指尖触碰到的布料似乎还残留着外面的微凉,却又莫名地微微发烫。
权至龙的车在清晨略显空旷的道路上行驶了一段,随后缓缓停在了靠近海湾的一处观景路边。熄了火,车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掠过树梢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海鸥鸣叫。他靠在驾驶座上,没有下车。
刚才门口那一幕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她那声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带着未散睡意和往昔亲昵的旧称,以及随后瞬间涨红的脸和那双写满羞恼与失措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异常鲜明。
他降下车窗,带着咸涩水汽的清凉秋风立刻灌入车厢,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试图吹散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深究和命名的波动。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波光粼粼的海面,试图让大脑放空。
视线又无意识地掠过街角一个小型文化广场。那里正有一群穿着整齐校服、充满青春活力的高中生在进行社团路演,音乐声喧闹而富有生机。最终,他的目光被广场一侧一块设计极其雅致巨大的广告牌所吸引——
那是来自中国的著名舞剧团在日巡演的巨幅宣传海报。海报主视觉是一个穿着飘逸水袖汉服、正在翩然起舞的女性剪影,姿态优雅灵动,极具东方韵味,旁边用优雅的字体写着“惊梦”二字。
权至龙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张海报,目光聚焦在那如水般流动的袖影和舞者柔韧而富有张力的身姿上,然而他的思绪却仿佛被时光机猛地拽离当下,倏然飘回了那个记忆深处的、空气里弥漫着樱花与汗水气息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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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