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治疗方案像一剂猛药,注入了谢临渊濒临崩溃的身体,也注入了这间被谎言包裹的VIP病房。沈知白以“发现罕见药物并发症及继发性中毒可能”为由,强行接管了主要治疗决策。科室主任虽有疑虑,但看着那一叠异常到极点的检验报告和病人危在旦夕的状态,最终选择了默许,只叮嘱她有任何情况立即上报。
沈知白成了谢临渊唯一的“主治医官”,在这个现代化的“寒鸦阁”里。
萧沉舟的敌意并未完全消失,但转化为了某种冷硬的配合。他依旧像影子一样守在病房内外,但沈知白需要的药物、仪器、甚至某些不在常规目录内的特殊解毒剂,他总能以惊人的速度弄来,且来源隐秘。沈知白不再追问,她心知肚明,谢临渊布下的网,远比她看到的更深。
治疗过程痛苦而漫长。清除体内沉积多年的毒素,如同刮骨疗毒。谢临渊时常在深夜里因剧烈的肌肉痉挛和神经痛而蜷缩起来,冷汗浸透病号服,牙关咬得死紧,却从不发出一声呻吟。只有监护仪上飙升的心率和血压,泄露着他正承受着怎样的炼狱。
沈知白就守在一旁,调整着镇静和止痛药的剂量,用冷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或是沉默地握住他痉挛僵硬的手,直到那阵可怕的抽搐过去。
有时,在他短暂昏睡的间隙,她会坐在床边,看着他那张在睡眠中依旧蹙着眉心的脸。现代的灯光下,那些属于“谢临渊”的轮廓清晰而深刻,与记忆里那个病弱皇子、那个寒鸦首领的身影重叠、分离,又再次重叠。一种荒谬的割裂感时时缠绕着她。
她偶尔会带来一颗糖,最普通的那种水果硬糖,剥开放在他床头的杯垫上。他从未吃过,有时醒来看到,会盯着那亮晶晶的糖纸看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仿佛那是什么无法触碰的东西。
这天夜里,他又一次从剧痛中短暂挣脱,陷入一种极度的虚弱和清醒并存的状态。窗外下着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
沈知白正低头查看他手背的留置针,听到他极轻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为什么……信我?”
他没头没尾地问。没问为什么救他,没问为什么卷入这浑水,只问为什么信他。信他那套漏洞百出、实则惊心动魄的说辞。
沈知白动作未停,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消毒针眼周围细微的红肿。
“我是个医生,”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最客观的事实,“我只信检验报告和临床症状。”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他。
“而且,一个能对自己狠到这种地步的人,算计别人时,通常不屑于用太复杂的谎言。”
谢临渊漆黑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什么,像是冰层下的水流波动了一瞬。他沉默下去,良久,才又极轻地说了一句,仿佛梦呓:
“糖……太甜了。”
沈知白捻着棉签的手指微微一紧。
“压不住……苦味。”
他说完,便疲惫地合上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已耗尽所有力气,呼吸变得均匀而微弱,像是又睡着了。
沈知白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雨声淅沥。
压不住苦味。
原来他知道。一直都知道。那点微末的甜,根本不足以对抗日复一日吞噬脏腑的剧毒,甚至可能是一种更残忍的提醒。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药水、消毒水和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极其微弱的、混合着苦涩药味的冷冽气息。
她走到床头,拿起那颗他从未碰过的水果糖,握在掌心。坚硬的糖块硌着皮肤。
然后,她转身,开始重新调整输液泵的参数,将一组新的、能更好中和神经毒素副作用药物加入治疗序列。
动作精准,眼神冷静。
无论前世今生,无论王朝都市,剧本如何改写,舞台如何变幻,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比如他以身作棋的疯魔。比如她直面深渊的决绝。
以及,那无论如何都无法被糖衣完全包裹的、命运的苦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