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是这死寂里唯一的时间刻度。
沈知白的声音很低,几乎被机器的嗡鸣吞没,却像一枚最锋利的银针,精准地刺入那片精心编织的迷雾。
床上的人,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细微,细微到像是仪器线路干扰造成的错觉。但他没有睁眼,呼吸依旧轻浅得令人心慌,仿佛真的游走在生死边缘。
一旁的萧沉舟猛地转头,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沈知白。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压迫感,几乎要凝成寒霜,将这病房彻底冻结。
沈知白直起身,没有看萧沉舟,目光依旧落在谢临渊脸上。她抬手,不是去触碰他,而是伸向他正在输液的泵注仪。
她的指尖悬停在调节按钮上方。
“沈医生。”萧沉舟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意味,“主任马上就到。”
“等主任来,可能就晚了。”沈知白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底下却压着惊涛骇浪,“谢先生目前的循环衰竭,不完全是心源性的。更像是某种神经毒素引发的应激性心肌抑制,叠加了电解质紊乱——和他病历里记录的那种‘先天性损伤’,急性期表现有微妙差别。”
她的话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头。
“需要调整镇静和血管活性药物的配比,并且,”她顿了顿,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按钮,“立刻检测血液中的乙酰胆碱酯酶活性和特定重金属离子浓度。我怀疑……他有长期、微量摄入某种复合毒素的历史。”
这些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基于她刚才在图书馆疯狂查阅的、关于那种抗生素代谢异常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推测;假的部分,是她将那深埋于记忆碎片中的、关于“毒”的直觉,披上了现代医学的外衣。
她在赌。
赌他听得懂。
赌他布下这个弥天大局,甚至不惜将自身折磨至此,背后有着必须如此的理由。赌他……或许需要一个人,一个本该在剧本之外的人,来撕开这完美病历的一角。
她的指尖离按钮只有一毫米。
萧沉舟的手已经按上了腰后某处,动作隐蔽而危险。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极轻极弱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
谢临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疏离淡漠,也没有了深不见底的算计,只剩下纯粹的、被剧痛和虚弱冲刷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近乎解脱的复杂神色。
他的目光越过紧张的萧沉舟,直直地落在沈知白脸上。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
然后,他用一种气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对萧沉舟说:
“沉舟……”
“听沈医生的。”
萧沉舟按在腰后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谢临渊,又猛地看向沈知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难以置信。最终,他对上谢临渊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下去,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后退了半步。让出了对病床的控制权。
监护仪的滴答声依旧在响。
沈知白的手指,终于落了下去。却不是调节现有的药物,而是飞快地操作起来,开具一系列完全跳出原有治疗方案的、针对性极强的紧急检验单和新的处方。
她的动作快速而精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谢临渊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坠崖者,在粉身碎骨前,终于看到崖边垂下一根藤蔓的……认命般的弧度。
剧本,从这一刻起,正式偏离了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