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调养后,顾晏辞终于脱离了危险,清醒了过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需要倚靠在床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重新有了神采,总是追随着在房中忙碌的那抹倩影。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明薇正坐在床沿,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用白瓷勺舀起,轻轻吹凉,才递到顾晏辞唇边。动作细致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
顾晏辞顺从地喝下药汁,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明薇脸上,看着她微垂的眼睫,轻抿的唇角,以及那份全心全意的温柔,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填满。他忍不住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傻气的笑容,低声道:“薇儿,有你在身边,真好。”
明薇闻言,抬眼斜睨了他一下,手上喂药的动作却没停,脸上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轻声嗔道:“好好喝药,别说话。”
这时,石坤轻叩房门后走了进来,见到顾晏辞醒着,明显松了口气。他抱拳禀报,面色凝重:“大人,您遇刺一事,线索……指向吏部侍郎,许昌。”
“许昌?”顾晏辞眉峰微蹙。此人在朝中向来以持身中正、不结党营私著称,官声极佳,且与李崇矩一党在明面上几乎毫无往来,甚至曾就几桩政见与李崇矩有过争执。陛下亦曾赞其“孤臣风骨”。他竟会是李崇矩的人?
石坤低声道:“是。那封密信措辞极其隐晦,用了多层暗语,若非机缘巧合破译了其中一层,绝难联想到他。我们暗中排查了所有可能与李崇矩有旧之人,发现一桩极隐秘的旧事:多年前,李崇矩初入仕途尚是微末小官时,曾对当时同为寒门、困顿潦倒的许昌有过雪中送炭之恩。此事知者甚少,且两人后来在官场刻意疏远,再无公开交集,以至于无人将他们联系。许昌此人,心思缜密,手段老辣,深得李崇矩信任却又更善隐藏,若非此次他主动出手留下这几乎不可查的线索,恐怕无人能疑心到他头上。”
顾晏辞眼神骤然锐利,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杀伐之气。他微微颔首,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继续查,但要更隐秘。许昌身居吏部要职,掌官员铨选考核,权柄甚重,且其人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在没有确凿铁证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此人……比明面上的李党余孽,更为危险。”
石坤凛然领命:“是!属下明白!”随即恭敬退下,去安排具体行动。
屋内重新剩下两人。顾晏辞望向明薇,目光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后怕与深深的眷恋,轻轻握住她的手:“薇儿,朝局波谲云诡,似许昌这般人物潜藏暗处,你平日出入,更要万分小心。” 他心中隐有不祥预感,许昌身居吏部要害,若其真与李崇矩有旧,且善于罗织罪名,他若要对付自己,很可能会从……他看向明薇,心中猛地一紧。
明薇反手握紧他,摇了摇头:“我自会谨慎。但你树敌如此之多,叫我如何能完全放心?”她只想他安心养伤。
顾晏辞缓了口气,又关切地问:“我受伤这几日,‘薇风堂’那边一切可好?你日日守在这里,耽搁了不少事吧?”
明薇替他掖了掖被角,温言道:“你放心,学堂那边有苏大人帮忙照看,他学识渊博,待人温和,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书坊有百合打理,她精明能干,一切井井有条。你只需安心养好身子,外面的事暂且不必挂心。”
“苏大人?苏文瑾?”顾晏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听起来颇为赞许,“他确实细心周到,谦谦君子,在士林中风评极佳。”然而,他话锋微妙地一顿,几乎是几不可闻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是,有一样,颇令人不喜。”
“嗯?”明薇微微愣住,疑惑地看向他,“苏大人为人光风霁月,你为何会不喜他?可是他曾有何处得罪于你?”
顾晏辞却抿紧了唇,避开了明薇探究的目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窗外,不再言语。
为何不喜?
只因他那双看向你的眼中,藏着与我一般无二的情愫。那般欣赏,那般怜惜,那般克制又难以掩饰。
这句话在他心中翻滚,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并非不信任明薇,亦非没有容人之量,只是在这刚刚历经生死、情感愈发浓烈之时,那一点源自本能的占有欲和微妙的醋意,悄然滋生,难以宣之于口。
他将这份小小的别扭藏于心底,只是握着明薇的手,又紧了几分。
明薇见他不再言语,只当他重伤初愈精神不济,或是另有隐情不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细心地将剩下的药喂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药香袅袅中,温情脉脉,却也暗藏着一丝只有顾晏辞自己知晓的、甜蜜的烦恼,以及对那潜藏在暗处、名为许昌的阴影的深深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