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栖玉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股山岳倾覆般的恐怖威压轰然镇下!他的喉咙如被无形之手扼住,关于“水镜”、“邪物”、“宿命”的字眼竟一个也无法吐出。
识海中宿命水镜幽光暴涨:【不可泄露天机。】
玄钰真人见他话说一半脸色骤白,关切道:“栖玉?神识内视如何?可是出了岔子?”
一旁林清悦瞬间屏息,紧盯着二人反应。
沈栖玉强忍惊惧,换了个说法:“弟子近日总觉得神识滞涩,难以清明。听闻主峰照神镜可澄澈神魂……不知能否借之一用?”他寄望于这宗门至宝能照出邪物蛛丝马迹。
“原是此事,好说。”玄钰真人不疑有他,袖袍一拂,一面边缘铭刻玄奥符文、镜面澄澈如秋水的古朴宝镜悬浮于沈栖玉面前。
柔和清辉洒下,将他笼罩其中。
镜光之下,沈栖玉神魂纯净凝练,虽略显疲惫,却寻不到半分外邪侵染的痕迹,更不见那幽光闪烁的宿命水镜。
看着镜中无暇神魂,林清悦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还好,不是夺舍。
可这结论,却让更深沉的忧虑漫上心头。
沈栖玉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这照神镜威力非凡,便是上古魔念亦无所遁形,此刻竟毫无反应?
【凡俗之物,也妄图窥探天命?】宿命水镜平板的声音似带不屑,首次在他识海响起。
玄钰真人见宝镜无状,再看沈栖玉面白如纸、身形微颤,林清悦亦满面忧色,心下不由一紧,又追问几句。可沈栖玉在邪物镇压下无法坦言,只得含糊其辞。
见问不出所以然,玄钰真人沉吟道:“若真是识海疑难,外力确不便探查。你去藏经阁看看吧,那里包罗万象,或许……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当下别无他法。沈栖玉重燃一丝微茫希望,与林清悦拜别掌门,朝藏经阁而去。
看着他离去背影,玄钰真人对石不移叹道:“多好的苗子,处事周全,天赋心性皆是上选,怎么就偏偏是顾云闲的徒弟!”
石不移平静望向外间,再次抱拳请示:“师尊,可需弟子去将潜云师叔的闭关结界……磨薄些许?”
剑锋之上,一如往日喧嚣。悟剑心法课刚散,弟子们如潮水涌出传功堂,小广场人声鼎沸。
沈栖玉自与林清悦从藏经阁归来,便心神不属。直至有弟子行礼问安,他才恍觉小师妹早已离去。他胡乱点头回应,心不在焉地走向漱玉居。
院门外,林清悦正与谢寒声低语。她满面忧色,谢寒声紧握长剑,薄唇紧抿,垂眸看不清神情。
见大师兄神色恍惚走来,林清悦立刻上前行礼,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去,将空间留予二人。
沈栖玉怔怔看了谢寒声片刻,才努力牵起笑意,嗓音干涩:“寒声,进去说吧。”
院内一时寂静。
沈栖玉定神正色:“今晨之事…我不是有意。”后续解释被无形之力扼住,化作一声叹息,“是师兄不对,我同你道歉。但你信我,那绝非我本意。让你……难过了,是吗?”
谢寒声低头,声音极低地“嗯”了一声。随即抬起,轻声道:“是我的剑练得不好,让师兄费心了。”
“并非如此,”沈栖玉强笑,“你那一式长虹贯日,剑意澎湃凝练,已得其中三味。假以时日,师兄怕是望尘莫及……”
他话音未落,谢寒声却猛然抬头,语调轻颤:“师兄,你别这样想……我……很害怕。”
沈栖玉愣住:“怕……什么?”
谢寒声紧盯着他,见神色不似作伪,心弦稍松,低声道:“没什么。”
他转而如常请教起剑法心得。这是他能长久赖在师兄身边的方法。说到关键处,两人便如过去千百次那般,你来我往地比划起来。
剑风呼啸,身影交错。
正当沈栖玉沉浸于这纯粹剑式时——
“嗡——”
宿命水镜幽光暴涨,裂空而出!血色符文在镜面疯狂流转,凝聚成一道指令:
【命轨既定,劫数已生。指令:以剑锋破其右臂,铸其三日血光之灾。】
沈栖玉剑势骤滞,招式散乱。
“师兄?”谢寒声收剑疑惑望去,“可是累了?”
沈栖玉定定望着那面唯有他能见的不祥水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厉色。
什么天命,什么命轨!我偏不信!
他紧握本命剑,压下喉头腥甜:“无妨,继续。”
然而血色指令如影随形,无论他视线转向何方,都死死钉在视野中央,几乎灼伤眼眶。他咬紧牙关,试图无视,将全部心神凝于剑上。
【警告:命轨修正延迟。惩戒程序准备就绪。请即刻抵达绝对隐秘之境,延迟将导致惩戒烈度递增。】
令人胆寒的宣告伴随着神魂撕裂的预兆悍然降临。想起那非人痛楚,沈栖玉心神一乱,持剑的手出现一丝难以自控的凝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股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力量,顺着那丝破绽,强行接管了他的手臂!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本该巧妙避让的剑招,被蛮横力量硬生生扭转,剑尖划出诡异弧线,带着尖锐破空声,精准刺中谢寒声右臂!
“嗤——”
衣帛撕裂,鲜血涌出。
谢寒声闷哼退步,惊愕抬头,清冷眸中第一次映出破碎的痛楚与难以置信。
沈栖玉面白如纸,唇颤不成声:“我…并非……”
“并非有意?”谢寒声声音很轻,却像千万根针扎入他心底,“可师兄方才……明明已经收势避开了。”
沈栖玉张口欲言,想嘶吼出“水镜”二字,想告知一切,可无形威压死死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谢寒声看着他无言以对的沉默,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漫上清晰的委屈与受伤。
“师兄,”他语调哽咽,“我自认……未曾做错过什么。你为何……定要如此?”
沈栖玉脑中嗡鸣,神魂深处传来的警告性刺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只能看着谢寒声,看着那双眼里微弱的光一点点熄灭。
等不到任何回应的谢寒声,最终深深看他一眼,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他捂住淌血的手臂,转身决绝离去。
院门合上的轻响,和着宿命水镜幽远阴深的判决,如同惊雷炸在耳边。
【确认环境:绝对隐秘。】
【裁定:命轨修正延迟。】
【执行:神魂惩戒。】
他再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跌坐在地。积攒的惩戒如同决堤洪流,轰然降临。
比上一次更猛烈的剧痛瞬间吞噬所有感知。身体蜷缩,指甲抠入地面石缝,喉咙溢出痛苦呜咽,眼泪不自觉流淌。
在意识被痛苦淹没的边缘,绝望的念头在心底盘旋……
为何如此?!
那又为何偏偏是我?!
我沈栖玉……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赵铁铮坐在灵食堂里,第一百零八次叹气,剑眉拧成了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封上象征内门弟子身份的白玉。
周明远将红烧灵鱼和两碗灵米饭放在桌上,递过竹筷,“怎么,又琢磨着把这玉当了换灵石?”
“我是在愁大师兄!”赵铁铮接过竹筷,唉声叹气,“他都多久没露面了?峰里庶务堆积如山,乱成一团,小师妹忙得脚不沾地,小师弟那张脸更是冷得能冻死人!连我都得帮着干活,任务都接不了,器峰开炉的贡献点还没着落呢!昨天对练,小师弟不知发的什么疯,把我这不工剑砍出这么大个口子!”他比划着,一脸肉痛。
周明远夹了块鱼肉放进他碗里,“林师姐不是说,大师兄常在藏经阁静修?”
“哪是常在,是压根住在里头了!”赵铁铮压低了声音,凑近道,“听说是……心境出了些岔子。”
闻言,周明远夹菜的手一顿,也凑过去,声音更低:“慎言!小心林师姐扣你月例。”
“就是师妹亲口说的!”赵铁铮嘟囔着,又叹了口气,“小师弟天赋异禀,进阶快不是理所当然?大师兄往日那般疼他,何必……唉,可心境之事,玄之又玄,谁又说得准呢。”
周明远一听,饭也不吃了,利落地将碗碟收进储物袋,夺过赵铁铮的筷子,捂着他的嘴就把人往外拖。“你这张嘴,吃饭都堵不住!”
不远处,两名外门弟子窃窃私语。
“也难怪大师兄心境不稳,十八岁结丹……上一个这样的前辈,早已破碎虚空了。”
“大师兄这些年忙于庶务,照料我等,能修至金丹中期已属不易,怕是连打坐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说到底,是累出来的……”
话未说完,二人只觉后背一寒。回头只见谢寒声立于身后,目光如万载玄冰。
“自去戒律堂,领三十清心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藏经阁内,沈栖玉靠坐在陈旧木架旁,指尖捏着一枚玉简,面容是久不见光的病态苍白。他眼睫低垂,眸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挫败。
识海之内,宿命水镜幽光闪烁,密密麻麻的血色“命轨指令”如毒蛇般缠绕滚动。
他已月余未见谢寒声。唯有躲在此处,才能避免那邪物再次操控他的身体,做出追悔莫及之事。
然而——
【命轨偏移,亟待修正。速接指令。】
识海内,血色的警告长条,正以不容抗拒的速度缓缓蔓延。仅仅是注视着它,那神魂被生生撕裂的酷烈痛楚记忆便席卷而来,让沈栖玉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颤。自上次失控刺伤小师弟后,他又硬生生熬过了三次这样的凌迟。
他的识海早已残破不堪,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废墟。神魂本源受损严重,即便不在受罚之时,那股源自深处的、持续不断的隐痛也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快撑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