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挂得潦草,几盏灯笼在初冬的薄暮里晃出些单薄的光晕。门庭算不得冷清,却也绝称不上热闹——几房闻风投奔来的远亲,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挤在影壁旁伸着脖子张望,窃窃私语着这首辅府邸的“小有薄产”,终究是露出了几分失望神色。
韩临就站在那不算宽敞的庭院中,身上大红的喜服是赶制出来的,针脚细密,料子却寻常。他眉宇间凝着沉静,今日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锐利。远处,母亲拉着妹妹的手,立在廊下,笑容里带着局促与不易察觉的忧心。
“首辅大人,吉时将至了。”老管家低声提醒,话音里也透着一丝对这过分“简朴”婚仪的忐忑。
韩临微一颔首。他自然明白,这场御赐的婚姻,于他,是寒门学子登顶文官之首后,皇帝用皇家血脉镀上的一层“忠诚”枷锁,也是将他更牢固地绑在皇权战车上的绳索;于那位长公主殿下,据说是深宫里一个无宠更早逝的宫女所出,年华渐长,留在宫中亦是尴尬,嫁与他这新贵,算是皇帝给双方的一个体面,或者说,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棋子。
门外终于传来了鼓乐声,不算喧闹,规行矩步,一如预料。仪仗远远谈不上煊赫,送亲的队伍沉默地将一顶装饰着皇家徽记、却同样透出几分俭朴的花轿,停在了府门前。
围观的人群——多是些好奇的邻里和零散官员派来的仆从——安静下来,目光复杂。
韩临稳步上前,依照礼制,轻轻踢了踢轿门。
轿帘被侍女掀开一角,先探出的是一只手,指尖纤细,稳稳地搭在了侍女的手臂上,随后,一抹同样是大红的身影缓缓而出。凤冠规制俱全,珠翠却稀疏,遮面的团扇将她容颜掩去大半,只留下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和挺得笔直的脊背。
没有寻常新嫁娘的羞怯,也没有皇家帝女的骄矜,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团扇,似乎也正“看”向他。
两人并肩而立,向临时设下的香案行礼。天地,君亲,对拜。流程简洁得近乎仓促。礼官唱喁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院子里回响,观礼席上那些远亲们努力做出的喜庆表情,反而更衬出几分寂寥。
皇帝赐下的贺礼与宫中几位高位妃嫔的添妆早已送到,皆如预料般,只是循例的薄礼,彰显着天家恩典,却也明明白白标示着这位长公主在圣心之中的分量。
礼成。送入洞房前,依照习俗,新妇需拜见婆母。
长公主,闺名元瑾的,在韩母面前微微屈膝。韩母慌得要去扶,连声说“使不得”。
元瑾却已站直,团扇依旧遮面,声音透过扇面传来,清凌凌的,不带多少温度,却字字清晰:“母亲在上,此后便是一家人了。”
韩临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看见母亲眼底的惶恐,也看见那位长公主殿下在团扇后似乎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宾客开始入席,宴设厅堂,酒菜算得上精致,却绝无奢华。来客们彼此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说着言不由衷的祝贺。韩临周旋其间,神色从容,应对得体,仿佛这略显寒酸的婚礼于他而言,与往日金殿传胪、琼林赴宴并无不同。
他偶尔会将目光投向那扇通往内院的新房门扉。那里安静异常。
新房内,红烛高烧。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掩上门。
元瑾缓缓放下了始终遮在面前的团扇。
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尤其出彩,黑得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新嫁娘应有的忐忑或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凝的流光。
她打量着这间新房。陈设简单,书卷气远多于富贵气。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清晰的容颜。
外面隐约传来的宴饮声,更显得室内寂静。
她听着那并不喧嚣的动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随即又归于平静,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思量。
与此同时,前厅的韩临借口更衣,暂离了席面。他独自立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冬月。
管家悄步进来,低声禀报着收到的礼单,寥寥无几,且多是些应景之物。
韩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知道了。”
管家迟疑一下,又道:“长公主殿下带来的随身箱笼,也已安置好了。”
“嗯。”韩临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管家退下后,书房里重归寂静。
韩临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一场各怀心思的联姻,一个看似落魄的长公主,一个根基浅薄的新任首辅。
皇帝想用婚姻束缚他,朝中对手想看他笑话,家中亲人指望他光耀门楣,那些投靠的远亲巴望着沾光获利。
而那位长公主……她甘愿嫁入这“寒门”,所求为何?仅仅是为了逃离那无人问津的深宫吗?
他转过身,目光穿过虚空,仿佛能穿透那几重墙壁,看到新房中那个同样清醒冷静的女子。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他们是棋子,亦是对手,或许……也可以是执棋之人?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大红喜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文与淡漠,重新向那喧闹不足、算计有余的宴席走去。
红烛,还在新房内静静地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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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