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烬 第1章 初雪弑心

北宋真宗景德三年，立冬。

汴京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我站在靖北王府侧门，望着朱漆门上那枚褪色的铜环，指尖微微发颤。十年了，终于又回到这里。

“清禾姑娘，该进去了。”身后的小厮轻声提醒。我低头看了眼袖中藏着的玉瓶，瓶中是能让人暂时失声的哑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绕过照壁，便是王府的后花园。昔日的小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梅树上挂着初雪，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站在梅树下朝我笑，手中握着一支刚折的梅花。

“阿禾，这枝梅花送给你，愿你今后的日子如这梅花般高洁坚韧。”萧承煜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如今，他是权倾朝野的靖北王，而我，是罪臣之女，是来取他性命的人。

穿过回廊，便到了书房。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我屏息凝神，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王爷，沈家的余孽至今未除，恐留后患啊。”

“父亲的仇，我怎会忘记。”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冰，“待边境战事平定，我自会处理。”

我心口一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他从未忘记过当年的事。当年，我的父亲沈修远被萧承煜的父亲萧震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只有我被奶娘拼死救出，隐姓埋名至今。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推门而入。屋内的两人同时抬头，萧承煜的目光扫过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知道，我如今的模样与十年前已有很大不同，可他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疑惑，还是让我心中一紧。

“民女沈清禾，见过靖北王。”我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如常。萧承煜微微挑眉，“沈清禾？这名字倒是雅致。不知姑娘来本王府所为何事？”

我抬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民女略通医术，听闻王妃娘娘染病已久，特来为娘娘诊治。”

萧承煜身后的老者冷笑一声，“你一个民间女子，能有什么医术？莫不是另有企图？”

我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民女自制的金疮药，疗效显著，还请大人一试。”说着，我打开锦盒，露出里面淡绿色的药膏，一股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

萧承煜挥了挥手，那老者便走上前来，伸出手臂。我取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他手臂上的一道旧疤上，片刻后，那疤痕竟淡了许多。老者瞪大了眼睛，惊呼道：“王爷，这药......”

萧承煜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灼灼，“你果然有些本事。既然如此，本王便准你留在王府，为王妃诊治。但若有任何不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本王定不轻饶。”

我低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民女定当尽心竭力。”

当晚，我被安排在王府东侧的一间厢房。夜深人静时，我悄悄起身，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的是慢性毒药“七日雪”。此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七日内无任何症状，七日后便会毒发身亡，宛如暴毙。

我握着药瓶，指尖发凉。明日，我便要将这药下在萧承煜的茶水中。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不舍？我摇摇头，将那不该有的情绪抛开。父亲的血仇，我怎能忘记？

第二日清晨，我随丫鬟来到正厅。萧承煜坐在主位上，正在品茶。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王爷，民女昨日为王妃娘娘诊脉，发现娘娘体内有淤血阻滞，需用一味药引子，这药引子......”我顿了顿，“需用王爷的指尖血。”

萧承煜挑眉，“哦？为何要用本王的血？”

我垂眸，“此药需以至亲之人的血为引，方能见效。王爷与王妃娘娘夫妻情深，自然是最合适的。”

萧承煜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好，本王便依你。”说着，他伸出手，我取出银针，轻轻刺入他的指尖。鲜红的血液滴入药碗中，我看着那抹红色，心中竟有些刺痛。

待药煎好，我端着药碗走向内室。经过萧承煜身边时，我袖中的药瓶不慎滑落，滚到了他脚边。我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弯腰去捡。却不想萧承煜先我一步，捡起了药瓶。

“这是什么？”他看着瓶身上的“七日雪”三个字，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我心跳如鼓，强行镇定道：“这是民女自制的外伤药，因见效快，故取名‘七日雪’。”

萧承煜盯着我，目光如刀，“哦？外伤药为何要取这么阴森的名字？”

我咬了咬牙，“民女觉得此药如冬日初雪般洁净，又能快速治愈伤口，故有此名。”

萧承煜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笑了，“罢了，你且去煎药吧。”我松了口气，接过药瓶，转身走向内室，手心却已满是冷汗。

接下来的几日，我每日都为王妃煎药，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将毒药下在萧承煜的茶水中。王府戒备森严，萧承煜身边又有高手护卫，我根本无从下手。

这日傍晚，我正在药房煎药，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我探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正拉着萧承煜的袖子撒娇，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

“表哥，你都好久没陪我玩了，今天一定要陪我去逛夜市！”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萧承煜无奈地笑了笑，“好，好，表哥陪你去就是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中忽然一阵酸涩。原来，他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怎么了？我是来报仇的，怎能对仇人产生怜悯之心？

夜深人静时，我再次来到书房外。窗户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我屏住呼吸，凑近一听，竟是萧承煜和那个老者的声音。

“王爷，沈家余孽至今未除，臣担心她会对您不利。”老者的声音中带着担忧。

“我自有分寸。”萧承煜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总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我心中一震，难道他也怀疑当年的案子有问题？

“王爷不可妇人之仁！”老者急道，“沈修远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王爷怎能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而动摇？”

“住口！”萧承煜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此事本王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言。”

我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发出“咔嚓”一声响。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我暗道不好，转身就跑。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股大力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跑什么？”萧承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戏谑。我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慌乱不已。

“民女......民女只是出来透透气。”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萧承煜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透气？为何要躲在书房外？莫不是在偷听本王说话？”

我心跳如鼓，强作镇定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路过，听见里面有声音，一时好奇......”

“好奇？”萧承煜轻笑一声，“看来，你对本王很感兴趣？”

我心中一惊，忙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个医女，怎敢对王爷感兴趣？”

萧承煜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松开手，“罢了，下次若再让本王发现你鬼鬼祟祟的，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忙不迭点头，“民女谨记王爷教诲。”说完，我转身就跑，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萧承煜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他说他在调查当年的事，难道他真的怀疑父亲是被冤枉的？如果是这样，那我......我摇摇头，将那些纷乱的念头赶出脑海。不管怎样，父亲的死是因他们萧家而起，这仇，我一定要报。

次日清晨，我如往常般去给王妃煎药。路过花园时，忽然看见萧承煜站在梅树下，手中握着一支梅花。他穿着一身墨色锦袍，在白雪的映衬下，宛如一幅水墨画。

“阿禾，你看，梅花开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柔。我心中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萧承煜转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怎么，看到梅花发呆了？”

我忙低下头，“民女只是觉得这梅花很美。”

萧承煜轻笑一声，“是啊，很美。可惜，再美的花也有凋零的时候。”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就像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心中一颤，不敢与他对视，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处，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萧承煜还站在梅树下，目光遥遥地望着远方，手中的梅花被风吹得轻轻摇曳。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的身影竟有些孤寂。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怎么了？他可是我的仇人，我怎能对他产生同情？

回到药房，我开始煎药。看着锅中翻滚的药液，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计划。或许，我可以在给王妃的药中加入一些安神的药材，这样她就会早早入睡，而我，就有机会接近萧承煜，完成我的复仇计划。

主意打定，我便开始调配药材。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我出去一看，只见一群士兵押着一个男子进来，那男子浑身是血，却依然昂首挺胸，眼神中充满了不屈。

“这是何人？”我问旁边的丫鬟。

丫鬟小声道：“听说是辽军的细作，被王爷亲自抓获的。”

我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萧承煜。他正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看着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萧承煜的声音冰冷如霜。

那男子 spat 血沫，冷笑一声，“萧承煜，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我们吗？大辽的铁骑很快就会踏平汴京城，你们这些宋人，都将成为我们的奴隶！”

萧承煜眼神一凛，抬手就是一剑，刺穿了那男子的胸膛。鲜血飞溅，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眼前的萧承煜，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少年，而是一个铁血的王爷，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萧承煜杀人时的场景，还有他站在梅树下的身影。我忽然发现，我对这个曾经熟悉的少年，如今竟如此陌生。

接下来的日子，王府中气氛紧张，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我听说，辽军正在边境集结，随时可能南下。萧承煜每日都忙于军务，很少在王府中出现。

这日，我终于等到了机会。萧承煜独自在书房中处理公文，我端着茶水走了进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公文。

我深吸一口气，将茶杯放在他面前，“王爷，请用茶。”

萧承煜头也不抬，“放下吧。”

我转身欲走，却听见他忽然开口，“阿禾，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在梅树下读书的日子吗？”

我心中一震，脚步顿住。他......他竟然认出我了？

“怎么，不记得了？”萧承煜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我，“当年，你总说梅花香太浓，会熏得人头疼，可每次我折了梅花给你，你却总是开心地接过去。”

我转过身，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原来，他早就认出我了。

“为什么？”我轻声问，“为什么不拆穿我？”

萧承煜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温柔，“因为我知道，你回来，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心中一痛，别过脸去，“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吗？”

萧承煜轻笑一声，“我知道。那日在书房外，你不小心掉落的药瓶，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七日雪’，确实是毒药。”

我惊讶地抬头，“那你为何还留我在身边？”

萧承煜伸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因为我想知道，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阿禾，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满心仇恨的模样。”

我心中一颤，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因为你们萧家，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全家！”

萧承煜眼神一暗，“当年的事，我也在调查。我父亲......他可能真的做错了。”

我愣住了，“你说什么？”

萧承煜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发现当年指控沈伯父通敌的证据，有很多疑点。我怀疑，这是一场阴谋，一场针对沈家的阴谋。”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认为？”

萧承煜点点头，“我以靖北王的名义起誓，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还沈伯父一个清白。”

我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心中的仇恨忽然有些动摇。十年来，我一直以为萧家是我的仇人，可如今，萧承煜却告诉我，这可能是一场阴谋。我该相信他吗？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冲了进来，“王爷，不好了！辽军已经突破边境，正向汴京城杀来！”

萧承煜脸色一变，立刻转身，“传本王命令，全军整备，即刻出征！”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阿禾，等我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说完，他便大步走出了书房。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乱成一团。外面传来阵阵马蹄声，我知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总说要做我的英雄，要保护我一辈子。如今，他真的成了英雄，成了守护家国的靖北王，可我，却成了想要杀他的人。

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十年的仇恨中，我早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个曾经的仇人。可如今，他却要上战场，去面对生死未卜的命运。

我擦干眼泪，心中忽然有了决定。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我都不能让他死。我要等他回来，等他给我一个交代，也等我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转身，快步走出书房，走向王府的马厩。我要去边境，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愿意相信他，愿意和他一起查明真相。

雪越下越大，我骑着马，在风雪中奔驰。前方，是未知的命运，是生死未卜的爱人。但我知道，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因为，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