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初步的计划,宋荏总算让自己松了一口气。她关掉床头灯,房间陷入黑暗。身体还带着一整天奔波后的酸软,她侧过身,抱起另一边的枕头,像是要从中借一点温度。她闭上眼,呼吸渐渐沉下去。
******
四年前的一天。环境不错的港式餐厅。
宋荏夹起一块鲜虾肠粉放到黎清的小碟子里,“今天你生日,该去更贵些的餐厅的。”
“我喜欢香港点心嘛,甜甜的,是我的风格。”黎清说着,害羞了一下,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撒娇。
黎清向来是个很好哄的女孩子,喜欢的食物面前就更是不由自主的笑眼弯弯,嘴角上扬,两只手都迫不及待的缩成两个小拳头放在胸前。
这家餐厅的菜是吃完一道再上下一道的,一转眼到了作为甜品的奶黄包。黎清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口,松软的外皮在齿间塌陷,浓香的奶黄馅带着蛋黄沙沙的颗粒感顺势涌入口腔,黎清满脸的笑容,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在这一口里。
宋荏看到她嘴边沾了点淡黄色的馅料,凑过去顺势嘬了一口。“嗯,是很甜。”
黎清笑的更肆意了。
宋荏看着黎清的笑颜,一时恍惚,有点想确认一下眼前这满溢在空气里的幸福是否是真的,试探的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看到黎清呆呆的“嗯?”了一声,宋荏像是获得了幼儿园老师的小红花一般心满意足。
“快吃完了呢,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一朵淡淡的伤感云肉眼可见的飘到了黎清头顶。
宋荏举手示意,“再要一份杏仁豆腐,和一份蛋挞吧。”
服务员看了一下时间,“蛋挞是现做的,可能还要二十分钟,可以吗?”
宋荏看了一眼黎清,看她满脸的期待,说道,“可以的,我们有时间。”
前面的菜都吃完、撤下去蛮久了,桌上空空的。蛋挞果然很费时间。
宋荏不是话多的人,但是搭话道,“清清以后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们生化环材这些天坑专业应该很难找到工作吧。”黎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开玩笑,“要不,以后我每天在家里等你回来吧?你就当养一只小猫,我可以少吃一点。”
黎清不是没有主意的人,自己的生活、学习都安排的井然有序。唯独在未来的计划上,她似乎从来没想过。甚至给人的感觉是,她从不敢奢望自己会有未来。宋荏曾经担心过这件事,毕竟如今他们大四了,面临毕业和前途的选择。
但是,既然黎清不想考虑、那就罢了。只要在同一座城市里,不管黎清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哪怕今后后悔也可以、迷茫也可以、她都会支持的。
黎清只要在那里,就足以成为她活下去的理由了。
话题陷入沉默,黎清静静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时常觉得,你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感情浓烈的人。我曾经想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像其他那些可以为了爱人放弃生命的人那样轰轰烈烈,但是。。。”
“非常抱歉、打扰一下。本店下午三点要开始歇业休整。能不能麻烦您现在跟我去结一下帐?”店员颇有礼貌的走过来,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好的。”宋荏边说边推开椅子站起来,跟着店员结账去了。
宋荏如何能想到,这没说完的半句话,会是她最后一次听到黎清的声音。
当她结完账回来的时候,桌边空无一人。
她等了一会、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去这层商场的厕所里找、她去整栋商场的厕所里找。她跑回家找,她在学校的各个教学楼、自习室、食堂、图书馆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她在操场看到太阳落下,面对手机里发出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冷漠女声,怔怔地站着。
操场上还有学生们在奔跑,风还在肆意的吹着。只有她的时间停了。
她回家不吃不睡等了三天。
是不是家里突然出了什么急事?黎清像个小蘑菇,看着是结构简单的生物,伞盖下面却藏着很多孢子。等她回来,要好好骂她一下。
又过了三天。
是不是被绑架了?她联络学校的教务、联系到了作为紧急联系人的父亲,却说黎清已经办了休学,短期不会回到学校上课了。
宋荏回到学校上课,准备期末考试,准备司法考试。她好像又回到了高三时候的样子,一具兀自在人间行走的影子。
一天晚上,程明新敲开了门,“宋荏你怎么了?他们说你每天都去学校,学院、学生会,毕业那么多活动却一个都联系不上你。最后的这次班级聚餐,连我都要去的,你不去吗?”
“我没事。活动不去了,你走吧。”宋荏机械地回答,伸手就要关门。
程明新两只手死死扒住门,“我有个生科院的朋友,说黎清休学了?你们。。。分手了?”
黎清这种校花级别的大美女,别说是休学,哪怕一周没去图书馆,男生们就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翻书太大声或者洗澡没洗干净就坐他附近了。如今毕业在即,她却突然休学不见,连最后一张合照的机会都没留下,这消息一出,岂不满城风雨、众人皆知。
“她、不见了。”宋荏的声音很轻。
程明新也是第一次听到宋荏用这种语气说话、吓了一跳。这几乎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女孩。
可是她是宋荏诶?天塌了有宋荏顶着的那个宋荏诶?黑老大的独女、叱咤风云的学生会长、拳击社社长见到都要绕道走的宋荏诶?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程明新努力甩了甩头,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今天这扇门的打开方式不对,过几天再来吧。嗯嗯、今天先这样吧。
程明新面对眼前的场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宋荏关上门,突然崩溃了。她瘫坐在地上,一直想、一直想,为什么她不在了,怎么会不在了呢。是不是我的错?也许我那天不该问她未来的计划,也许我不该点那个蛋挞,也许她最后想说的话真的很重要、我应该听完的。
宋荏拼命地回忆过去,那些黎清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悲伤情绪。黎清总觉得,她的幸福是注定短暂的,她迟早会掉进那个为她量身定做的梦魇里。她说过,她现有的幸福蒙着一张虚构的假皮,她躲在里面,不愿意出去。但是一旦有人戳破这张假皮,梦魇就会照着她的身形落下,把她整个人吞没进去。
宋荏把家翻了个遍。抽屉、书柜、鞋盒,连洗衣机的滤网都拆下来过。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她一页页翻相册、一条条看聊天记录,试图从过去的记忆和屏幕的冷光里找出一丝线索。外卖小票上顺手画的卡通、俩人共同喜欢的小说上的便签、生科院和药企联合讲座时拿回来的传单。所有零星的痕迹都被她拣起来,又一件件失望地放下去。
宋荏去找了父亲的旧下属。
那是一个陈旧的修车库,灯光昏暗,里面混着烟味和汽油味。
宋荏一脚踹开门,“黎清呢?把黎清还给我!”
有人不知所措,有人窸窸窣窣偷偷解释着什么。
一个大叔停下了修车的动作,调笑了一句,“哟,和人吵架追到这来了?”
她几乎是下一个呼吸就冲上去,拳头砸在那人脸上。大叔摔倒在地,空气里扬起了尘土和血腥味。
众人哪里想到她会动真格的,纷纷上前,有人想去扶那被打翻的大叔,也有人上前想拦住她。只是宋荏对这群人本就有怨气,如今红着眼,看谁都不善。
一个男人刚伸手去拦,她反手一抓,猛地一记肘击砸在对方胸口,那人闷哼一声退了三步,撞倒工具架,扳手钳子哗啦掉了一地。
旁边两个反应过来的同时上前,其中一个还没抬起胳膊,就被她侧身中扫击中腰侧,整个人弓着腰摔翻在地。另一人被她一脚正蹬踹进油桶堆,金属桶滚得满地乱响。
宋荏憋了太久,整个人终于被点燃。她一双眼却放出寒光,抹了一把额头流下的汗,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包了右手的拳头,高声说了一句,“都上啊!”
“够了!别拿我们撒气了。”一开始的大叔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无心再闹。“除了上次的事,我们再没见过她,你找错地方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剩下她的喘息声。她与他们面面相觑,忽然明白,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她仿佛看到眼前的一切好似一座巨山崩塌,起初只是深处的一声闷响,然后裂缝迅速蔓延,光线与声音都变得模糊,所有熟悉的形状都在震动中解体,化作无数碎石与灰尘,从高处倾泻而下。
黎清,就这样彻底不见了。
******
宋荏在自己的喘息中平静地醒来。看一眼时间,早上五点二十五分。荣城全年温暖,没有四季,只分旱季和雨季。全年的日出时间也相差不大。即使11月,这个时间,窗外已经泛起灰白的光。
宋荏简单洗漱,做了二十个引体向上作为清晨唤醒。换上简单的V领T恤和牛仔裤,拿上车钥匙便准备出门了。
今天有个快递要寄出去。她迎着阳光迈出了家门。
宋荏哭哭TT[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