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数日,窗外的景致从北狄的苍茫草原渐渐转为西郇的连绵丘陵。
谢明微正对着账本核对着从皇陵带出的东西,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抬眼时,正见顾昀川蜷缩在软垫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已失了血色,连带着原本就苍白的脸都透出几分青灰。
“又不舒服了?”她放下账本,从袖中摸出个白瓷瓶递过去,“这是最后一粒暂缓寒毒的药,省着点用。”
顾昀川仰头吞下药丸,喉间的灼痛感稍缓,却仍止不住地轻咳,声音沙哑:“难为谢小姐还记得。”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明日便是十五,寒毒最烈的时候,怕是要委屈谢小姐在驿站多待几日。”
谢明微挑眉将账本卷成筒,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胳膊:“少装可怜,本小姐可不是来伺候你的。”
话虽如此,却还是借着掀车帘透气的功夫,掀开车帘看向车夫:“前头可有驿站?今晚去歇歇脚。”
车夫应了声“前面三十里有处平安驿”,便扬鞭加快了车速。
次日天未亮,马车刚驶入驿站后院,顾昀川便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倒了下去。谢明微伸手去扶时,只觉他的皮肤凉得像块寒冰,嘴唇泛着青紫,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显然是寒毒发作了。
“快去请大夫!”她冲着店小二厉声喝道,半拖半抱地将人扶进上房。
看着顾昀川蜷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她忽然想起他袖中那半块残缺的玉佩——那是上次在地宫混战中被暗卫的刀劈开的,当时他死死攥着不肯松手,后来便一直由她收着。
谢明微从袖中里摸出那半块玉佩,触手冰凉,与他此刻的体温一般。她守在床边,将玉佩塞进他冷汗涔涔的手心,又用自己的手裹住他的手,试图传递些暖意,低声道:“顾昀川,你可别死了。”
这一守便是三天三夜。谢明微几乎没合眼,亲自煎药喂药,甚至学着医书里的法子,用烈酒给他擦拭手心脚心驱寒。直到第三日傍晚,她实在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
顾昀川醒来时,便见少女的侧脸埋在臂弯里,发丝有些凌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坏了。她的手指蜷着,掌心里露出半块玉佩的边角,正是他那枚断裂的龙佩。
他心头一软,小心翼翼地将玉佩从她掌心取出,想拿出放到旁边,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刚要起身,却见她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哑着嗓子问:“解药……解药找到了吗?”
顾昀川一声低笑,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找到了。”他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在你心里。”
谢明微愣了愣,睡意瞬间消散,脸颊“腾”地红了。
她猛地抽回手,将玉佩塞进袖中,转身就往桌边走:“胡说什么,我去看药好了没。”瓷碗碰撞的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慌乱。
顾昀川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漫开来,连带着苍白的脸色都染上几分血色。
这几日寒毒发作时,他并非全然昏迷,隐约能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手给他暖着身体,还低声骂他“祸害遗千年”,那些细节未表明的心意,竟比任何汤药都管用。
第二日清晨,顾昀川的气色好了大半,虽仍有些虚弱,却已能勉强起身行走。谢明微检查过他的脉象,确认寒毒暂时压制住,才松了口气,催促着继续赶路。
马车重驶上官道,谢明微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车帘上的流苏,忽然想起一事,扭头看向顾昀川:“话说你上次抢亲,给皇上的那道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竟能让他当场饶了你。”
顾昀川正在擦拭那支谢明微给的银簪,闻言抬眼,狡黠的笑了:“说起这个,谢小姐倒确实欠在下一个人情。”
“我欠你?”谢明微挑眉,撑着下巴凑近,“我怎么不记得?”她故意睁大眼睛,长睫忽闪忽闪的,一副好奇模样。
顾昀川被她看得心头微动,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折子里除了自请罚俸三年,还附上了三座城池。”
“三座城池?!”谢明微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你倒是大方!怪不得他能那么轻易就饶了你,换作是我,也得把你供起来。”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眼珠一转,“不过你当时可还占了本小姐便宜,本小姐都没计较,这笔账算下来,我们也算两相抵消了。”
顾昀川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低笑出声,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谢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明微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看向窗外,自己都没察觉到耳根悄悄红了。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子的轻微声响,和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竟有种时光静好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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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马车终于驶入西郇京城。刚回到府中,宫里便传来旨意,召顾昀川与谢明微即刻入宫觐见。
太极殿内,皇帝看着两人呈上的龙袍玉玺与前朝旧部名单,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无数金银珠宝与绫罗绸缎,甚至破格赏了谢明微一枚象征荣宠的凤凰令牌。
只是自始至终,都绝口不提让顾昀川返回北狄的事。
离开皇宫时,谢明微攥着那枚令牌,眉头微蹙:“皇上好像不想让你回去。”
顾昀川望着宫墙深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他想让北狄内乱,趁机吞并。”
他转头看向谢明微,“我们漏算了一步,这位西郇皇帝,才是最想坐收渔利的人。”
谢明微低头把玩着令牌,忽然狡黠一笑:“既然他想坐收渔利,那我们就给他加点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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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份密信在西郇京城流传开来。
信上盖着皇帝的印章与摄政王的私印,内容赫然是皇帝答应助摄政王复辟前朝,条件是北狄每年进贡数万金银财宝,并割让五座城池。
消息传入皇宫时,皇帝正对着北狄舆图盘算,闻言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岂有此理!”他指着殿外厉声喝道,“顾昀川!谢明微!竟敢伪造朕的密信,给朕把他们抓起来,决不轻饶!”
太监总管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地领旨:“奴才这就去传旨,调动禁军封锁全城!”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那份伪造的密信,眼中满是狠厉。
他确实想借北狄内乱分一杯羹,却从未想过与摄政王复辟前朝,这封信无疑是将他架在火上烤,若是传到北狄忠臣耳中,西郇必将陷入不义之地。
此时的城墙上,谢明微正凭栏远眺,看着下方到处找他们的禁军,轻笑出声:“这下好了,我们成了皇帝和摄政王共同的敌人。”
顾昀川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丝上,语气带着几分心机:“那就一起打出去。”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明微循声望去,只见一支军队正从东门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身披铠甲,面容刚毅,正是她的父亲。
与此同时,城西方向也扬起漫天烟尘,北狄的将臣率领着旧部赶到,旗帜上的狼图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明微看着城下逐渐汇集的军队,转头看向顾昀川,眼中闪烁着兴奋:“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顾昀川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城墙上,手背青筋凸显,语气淡然:“那我们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城墙上的风猎猎作响,吹动着两人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