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清晨的薄雾,淡淡蓝色的天空。
一个清瘦文静的年轻“男子”,被岳棠眠扶着上马。这“男子”身形单薄,衣着简朴,面容清俊,一双眸子静如素玉。正浅浅笑着:“干娘别忘了,我可是习武之人呐。”
岳棠眠不舍地拉拉她的手,扭头看向岳渊和刘瑞:“小祁可交给你们了。带着她,是以柔克刚之用,不是叫她动手的。”
凝雾无奈地说道:“庄主,小祁的武功,我看是很有一战之力。她未必打得过谁,也很难打输呀。”
祁清霜趁机跪在岳棠眠面前:“庄主,属下愿意随行。”
凝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踢了他一脚:“啰嗦什么?我怎么给你说的?你能跟着小祁一辈子?她出嫁了,你当压轿的老童子?说了用人之际用人之际,你就非要往外跑?躲一边去吧,我要你何用。”
凝雾连珠炮似的讨伐,令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岳棠眠轻轻搭了搭祁清霜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小祁是你们唯一的女儿,在我心里,也是我的女儿。瑞儿和小鱼儿,从小是你带大,他们的品性,武功,都是你一手培养,倘若真有危险,他们必定竭尽全力保护小祁。雏鸟长出翅膀,总要自己去飞。我们这些老东西,一口一口地喂他们,能喂到几时呢。”
祁清霜起身,看着祁素君清瘦的身形,心中暗暗滴泪,想了一会,还是追着说道:“你出门多吃一点哪,不能再挑食了。”
祁素君笑着:“我知道。爹在家,要好好听娘的话。”
祁清霜一眼暼见凝雾泰然自若的模样,心里更起了一股急火,气得直摇头:“听不了。一点也听不了。”
祁素君无奈地和凝雾对视了一眼,扭头拍马离去。岳棠眠目送着他们直到看不见背影,良久,终于坐在亭子边,长叹了一声,向凝雾伸出手。凝雾往她身边走,路过呆愣的祁清霜,踢了他一脚:“魂飞哪去了?”
岳棠眠笑着拉住凝雾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快别欺负清霜了。老祁好脾性,也不是这么用的。”
祁清霜垂头丧气地坐在凝雾身边,默默不语。凝雾恨铁不成钢地对岳棠眠说道:“我欺负他?我翻来覆去地这么劝,这个东西他就是不开窍。小祁学了那么好的武功,就烂在家里吗?出门见见世面,是她自己的志向。”
祁清霜往旁边坐了坐,僵直着脖子不看她,也不吭气。岳棠眠憋笑,将凝雾往祁清霜身上推了一把。凝雾顺势扑在祁清霜身上,轻轻地揽着他的肩膀,语气柔和了些:“祁哥。我们的女儿,是剑客,尽得你真传。你如她这般年纪,已经在燕掠阁的传习营,和毒虫猛兽厮杀求生。你觉得,小祁的资质不如你?我看她筋骨根基,比你好太多。再有三五年,你可真要打不过她了。”
祁清霜被她拥着,表情缓和了些,握住她的手:“我是真的害怕。”
凝雾扭头看了看岳棠眠,岳棠眠正看着相反的方向,没看他们。凝雾偷偷地,轻轻亲在祁清霜的侧颊:“我保证。我是盯着小祁练武,她不会有事的。”
祁清霜闭了闭眼睛:“好吧。”
凝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扯了扯岳棠眠的衣袖。岳棠眠噗嗤一乐,扭回头看他们:“好了?”
凝雾看了看祁清霜:“好不好也只能这样了。”
岳棠眠这才站起身来,自己打了打衣服:“走吧。”
三人上了马。岳棠眠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马蹄印,忍不住叹气,毅然回身打马:“走。明天燕地的使者来访,要好生准备。”
岳棠眠没走几步,却觉得后背发毛,一双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攥着马缰绳。岳棠眠吓得扭头,一见是燕拂,气得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早晚叫你吓出病来。”
燕拂冷笑:“这就吓着了?回去不是要吓破庄主的胆子么?”
“怎么?”
“孟钧已经三媒六聘,兵临城下,逼着要迎娶雪姣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洛城的城墙外。
高台,激越的鼓点。
喊杀声震天。
阳光灼灼映着盔甲和刀剑的光影,动一动直晃眼睛。列队的孟家将士,足有上千号人,整齐划一的兵舞,每一次顿足都地动山摇。城门已经紧闭,城外的百姓不敢进,城内的百姓不敢出。
岳棠眠在远处就听见了这些喊杀声,看到这些士兵,看到高台上端立的赵飞骥,扭头看了看燕拂:“为何不叫咱们的人出来,为庄户开路?”
燕拂看了看她:“庄主不敢为大家开路么?”
城外扎堆不敢进城的客商和庄户,有一个先认出岳棠眠来,跑到她身边,连连作揖:“庄主,这可如何是好。”众人一见,也都围到她身边。岳棠眠被众人围着,连忙下马,对众人行礼,燕拂示意大家安静之后,岳棠眠提提气,朗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这是咱们家,难不成叫这虚张声势的舞蹈给吓住,就不回家了?咱们城内,日日如何的练兵,大家难道不清楚?待会我为诸位开路,诸位跟在我身后。”
几个本就参加练兵的庄户从人群中挤到前排,神情愤慨:“庄主,我们愿为庄主开路。”
岳棠眠笑着点头:“我知道,咱们庄里没有孬种怂兵。我心里高兴,愿意为大家打头阵。孟将军送兵舞,并非真的要攻城,咱们不要失了礼数,也别被吓住了。如果他们真有人轻举妄动,请几位保护好大家,赏赐按照战时赏赐。”
这几个庄户听见战时赏赐,眼前一亮,其中一个坚定地应道:“可恨没有趁手的兵器。”
岳棠眠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将马缰绳递给燕拂,燕拂会意,帮她牵马。岳棠眠端步走在前面,燕拂走在她身侧,凝雾和祁清霜早就下了马,此时手持出鞘的利剑,一左一右护在岳棠眠身边。
燕拂酝酿了一下,混着内力的尖锐声音如同鹤唳,震彻云霄,压过兵舞的声音:“庄主回城,烦请让路!”
凝雾和清霜会意,也跟着齐声喊道:“庄主回城,烦请让路!”众人会意,也跟着大喊:“庄主回城,烦请让路!”
兵舞被鼓点声叫停,鼓点再次响起,孟家的士兵纷纷回身立正,齐声喊道:“见过岳家庄主!”
岳棠眠尽量大声应道:“诸位免礼!”
燕拂提气喊道:“庄主,请诸位免礼!烦请让路!”
岳棠眠慢慢迈步走在路中间,迎着几个手持刀剑的士兵,刀刃几乎碰到岳棠眠的脸,燕拂将刀刃按下,岳棠眠笑着对那几个士兵说道:“请让路。”这几个士兵不知所措,还是将刀背在身后。
赵飞骥见状,轻叹一声,大声说道:“为岳庄主让路!”
孟家的众士兵只好向两边让,开出一条路来,岳棠眠信步向城门走,城门大开,披甲的庄户整齐地列队出来,护在路两侧,在李功成的带领下,以剑击铠甲,大声喊道:“恭迎庄主回城!”
岳棠眠走进城中,站到城门楼上,俯瞰赵飞骥,向他行礼:“赵将军,别来无恙?”
赵飞骥向她还礼:“托岳庄主的福,一切都好。上次宴席,孟将军见岳庄主喜欢看兵舞,今日特地备下,讨岳庄主一笑。”
岳棠眠笑着应道:“替我多谢你家将军好意。我真是高兴得很呐。孟将军手下,也是精兵良将如云,恰如我庄里这些勇猛无畏的子弟。看着怎不叫人心怀激荡,豪气冲天?”
赵飞骥答道:“岳庄主果真豪迈。”
岳棠眠说道:“赵将军如何不进城,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赵飞骥说道:“上次宴席,庄里的许乐师携诸位乐师,大放异彩,叫我家主上念念不忘,特叫我以兵舞请乐。请帖已经交给燕阁主。”
岳棠眠想了想,应道:“许乐师虽然出身寒微,那也是我礼遇备至的门客。上次在宴席上,一曲秦王破阵乐,已经名扬天下,百金千金的礼车要压坏门槛了。请他演奏的人应接不暇,总有个先来后到。更何况他答不答应,我这做庄主的,曾经有言在先,尊重礼遇,不敢代他应承。待问过许乐师,由他定夺,孟将军与赵将军意下如何?”
赵飞骥只好应道:“既然如此,请岳庄主问过许乐师。”
岳棠眠行礼说道:“既然赵将军不进城,我就先不奉陪了。告辞。”
“请。”
青水河畔。
岳渊本来要上船,听过小兵来报之后,脸色连变,咬牙说道:“那老匹夫……什么请乐?分明挑衅。待我回去……”
刘瑞一把拉住他:“姐有自己的办法。走吧。”
岳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孟钧已经兵临城下,还要去哪?”
刘瑞脸色一沉,背着手呵斥他:“士兵要服从命令。姐给你的是什么命令?城里没有别人了么?”
岳渊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会,气得直跺脚:“刘将军好大的架子,都用来压我了!老巢被人捣了,咱们借兵还有什么用?”说着,对要上船的其他士兵大声喊道:“都下船。回城!”
刘瑞见众人犹豫,厉喝道:“此次我是主将。谁敢乱动?上船出发!”
“我不走。”岳渊翻身上马,对报信的士兵说道:“带路回城。”
刘瑞欲言又止,从怀中拿出令牌:“下马!否则按军纪处置!”
岳渊气得咬牙:“那就请刘将军处置!”正要打马回城,祁素君本来一直在旁边看,此时跑过来,握住他的马缰绳:“少爷,临出发是怎么答应庄主的。不负所托,言犹在耳。”
岳渊同样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祁素君接着说道:“庄主深谋远虑,猛虎伺于身侧,难道她会引颈就戮么?少爷有自己的任务在身。主将的命令,必须服从,这道理连我都明白。”
刘瑞黑着脸:“下马。”
祁素君冲着岳渊点头,手向他伸出来:“我扶少爷下马。”
岳渊只得自己翻身下马。刘瑞走到他面前,仿佛变了个人,手持令牌,满脸冷漠,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大声说道:“岳渊不服军纪,擅自行动,军法处置,应受十鞭。”
岳渊惊讶地盯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众人也都看过来,几个人壮着胆子过来要行礼求情,却被刘瑞瞪了一眼,冷声说道:“求情同罪。这里没有岳少爷。岳渊,你若是娇生惯养,不能受罚,就自行离去。我不要孬兵。”
岳渊看了看众人,看了看满眼担忧但微微点头的祁素君,只得暗暗咬牙,跪在地上,脱下上衣,弓起后背:“属下知错。请,请将军责罚。”
刘瑞手持马鞭,眼神中翻腾着怒意和无奈,看了一会,终于狠下心来,一鞭打在他脊背,一道血痕。岳渊从没被抽过鞭子,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激灵,仍是垂头不吭声。唰唰十鞭打完,众人鸦雀无声。刘瑞扔了鞭子在地上,缓了一会,下令道:“上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