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引 第8章 第 8 章

南梦把包裹着干尸的油布往小船上一扔，拿着手电筒向四周扫视。方东迅速把身子缩到拐角后面，直到听见船撑离水面的声音，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他现在脑子有点乱，本来还笃定是嫌疑人重回犯罪现场，现在又不确定了。

那么美的女人，还是同胞，竟然会是杀人犯？

难道说，她并不是因为失忆才在巴瑶族里生活，而是因为杀了人逃亡到了巴瑶族？

方东深感痛心疾首，随后有了一个坚定的想法，他一定要搞清楚她是不是杀人犯！

南梦撑着船往另一个方向划，方东等到小船和他隔着有段距离后，才又划着桨跟上。

就当他多管闲事吧，但如果这次不跟上去看看，他这辈子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手电筒的光在前面摇摇晃晃的，方东寻着那微光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心里却一直在想：她要干什么？她要把干尸移到哪里？

还有大彪不是说干尸会让人陷入幻象吗？为什么这个南梦没事？

方东心里波涛汹涌，但大海却是风平浪静，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黑影，耳边有风穿过林间的飒飒声，他认出这里是昨天来过的那处红树林。

他还记得那导游说过，红树林水下多泥沙鳄鱼，现在想来，貌似也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他跟着南梦进入红树林，本来这红树林前面是一片浅滩，船划不过去，但南梦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在密密匝匝的林间来回穿梭，很快就进入了红树林深处。

方东在她身后追得吃力，但所幸还能看见一点手电筒的光，于是奋起直追，把两条船的距离缩短到十米左右。

夜晚的红树林是动物的栖息地，两侧树林间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叫和动物经过林间的爬行声，也是借着这些声音的遮掩，方东才没有被发现。

南梦顺着狭窄曲折的河道慢悠悠地划，在前方转了个弯后，突然消失不见。

方东心里咯噔一下，也跟着快速划到拐角的地方。面前是几条岔开的河道，都十分狭窄，宽不过两三米，弯弯曲曲的，不知道通向何方。

他目测了下，木船勉强能通过，红树林本来就是密密匝匝没有被修饰过的丛林，只有经常带游客走的路线河道是宽阔的，只是不知道她走的是哪条？

他朝着面前的几条河道张望，眼睛都看酸了，才发现其中一条前方隐隐约约有船的影子。

方东拨开河面上空的纷杂树枝，划着桨进入狭窄的河道，划了没多远，前面的小船似乎停下了，半天都没有再动，方东也停下，朝着小船的方向看。

小船停靠的前面是一片浅滩，浅滩前有一排同样的小木船，方东知道那是巴瑶人的“lepa-lepa”，难道这里是他们的住处？

南梦把船拴在树上，又像扛麻袋一样扛起包裹着干尸的油布，轻巧地跃上浅滩。方东的视线被层层叠叠的树枝遮挡，看不清浅滩上的情况，于是他又往前小心翼翼地划了几米，借着几棵粗壮树木的遮掩，躲在后面，往浅滩上看。

浅滩的中心位置，燃着一堆篝火，有不少巴瑶人围坐在篝火前，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见南梦过来，有男人过去接应，几人合力把包裹着干尸的油布平放在篝火前，其他巴瑶人站起来，围在干尸周边。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得如同在看一场老旧默片电影。

方东有点纳闷，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看起来像要进行什么诡异仪式？

篝火映在巴瑶人的脸上，明明暗暗，方东抬头看天，月亮从乌云中探出头，圆如银盘。

他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那个巴瑶族的女人**时，是不是月亮也如今日一样圆？

方东心咚咚直跳，他直觉这些巴瑶人做的仪式和那**的女人有关联。

放好干尸后，所有巴瑶人像商量好一样，在干尸周边围成一个圈，呈跪拜的姿势，仰头朝向月亮。

但方东发现，跪拜的都是女人，而男人是盘腿坐下，低着头，双手在胸前合十。

耳边有低声的吟唱，他不懂巴瑶语，不知道他们在唱些什么，但这吟唱伴随着当下的场景，颇有种招魂的架势。

他突然想起走之前钟鸣特意嘱咐过他，让他重点观察幻象里那女人在吟唱什么。

如此说来，看来这些巴瑶人的吟唱也是个关键点。

方东走到小船最前端，蹲下，手扒住树干，想听得更清楚些。

吟唱声古老肃穆，方东抬头看，有星星点点的光从他身后的林间涌向浅滩，而那些光竟然是一只只萤火虫，数不清数量，像散落的星星，停在那群巴瑶人和中间的干尸身上。

巴瑶人边吟唱边向着月亮跪拜，萤火虫随着他们的动作又扑簌簌从干尸身上飞离，那场景就像她的灵魂正在离开**凡胎，又终于在歌声中永获安宁。

大彪不是说那干尸生前也是巴瑶人吗？方东觉得这或许是巴瑶人特有的葬礼。

他心里蓦地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南梦不是杀人凶手。

他看向南梦，南梦和其他巴瑶族的女人一样朝月亮跪拜着，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她闭着眼，脸上却有佛祖的悲悯。

如果是杀人凶手的话，会有这么虔诚的神情吗？

方东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这才感觉腿已经蹲麻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开始思考等会儿要怎么回去。

他在船舱里摸索着船桨，船桨没摸到，却摸到一条滑溜溜的东西。

那滑溜溜的东西被他惊吓，从他手缝中窜出，黑暗中那东西在船舱里游窜，方东小腿一痛，差点惊呼出声。

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了，他这是被海蛇咬了！

海蛇虽然没有陆地上的毒蛇毒性强，但被咬一口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必须要赶紧回度假村！现在也不是怕被别人发现的时候，方东稳住心神，他必须得向这些巴瑶人求救。

耳边依然能听见吟唱，方东怕他离得远这些人听不见呼救，于是摸到桨准备往浅滩上划，可再抬头时，却傻眼了。

浅滩上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大雾，浓得看不清人，只能隐隐看见中间亮起的一团橘红色篝火。

他现在脑袋有点晕，不知道是没醒酒还是毒素已经发作，刚才他从被咬到抬头一共也没有两分钟吧？哪来的大雾啊？

方东晃晃头，试探着朝浅滩上大喊。

“喂！有人吗！help!”

喊了几遍，没有人回应他，但耳边依然能听见吟唱，方东咬着牙把船划到浅滩边，撑起身子上岸，走进那片浓雾。

雾里有星星点点的蓝光，他试探着去触碰，光点被他碰到倏地飞起，是萤火虫吗？有蓝色的萤火虫吗？

“有人吗？help!hello!”

吟唱声在他耳边越来越大，四周却看不见一个人，也没人回应他，他只能朝着那团橘红色的篝火走，雾气在他眼前漂浮着，但眼前除了白色的浓雾，什么都看不见。

甚至连脚下的砂砾都消失不见。

难道这是幻觉？

他离那团橘红色越来越近，四周的吟唱声如魔音绕耳，直接钻入脑子里，方东晃晃头，却感受到一抹亮眼的银光，他眯起眼，看见南梦，漂浮在那月光下。

那月亮大如银盘，方东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这么刺眼的月光，蓝色的光点包裹在南梦身边，女人闭着眼，脸上有悲天悯人的痛苦，长发随风在她身后飘荡，犹如神女。

这绝对是幻觉！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彪说那些接近干尸中了幻觉的人都笃定自己看见的是真实场景，这场景确实太真实了，但又像在做梦，毕竟现实里不会有这么魔幻的月亮和漂浮的神女。

方东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小腿的伤口像火一样滚烫，他感觉喘不上气，捂住胸口，头昏昏沉沉的。

倒地前，他向着幻觉中的神女伸手。

不管是不是幻觉，能不能先救救他...

大雾没了，月亮也没了，眼前只剩一片黑暗，他忽而冷得发抖，忽而又热得像在油锅里炸，但却怎么也醒不来。

他在梦里拼命感知着受伤的小腿，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腿的存在，虽然他现在人昏迷着，但心口却像被勒住，脑海里有个萦绕不散的问题。

那些巴瑶人发现他了吗？他的小腿不会保不住了吧？

他在黑暗里越想越心慌，没有腿他该怎么办啊？他知道走不了路的感觉有多么痛苦，说什么也不想再经历一回。

听说现在3D打印技术挺成熟的，能给他打印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小腿么？

又想起爷爷对他的嘱咐，他就应该听爷爷的话，好好待在度假村里，不应该想着什么叛逆一回。

就这么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能感知到受伤的那条腿，伤口处似乎是敷了什么东西，凉凉的，人也舒服了很多。

方东就着这股舒服劲儿沉沉睡去，再醒来时，他睁开眼先是看见了昏黄的天空，然后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

方东眨眨眼，发现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正好奇地盯着他看，见他醒了，便兴奋地大喊大叫着往外跑。

顺着小女孩的身影，方东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他躺在一艘小木船里，两侧是红树林密密的林子。这里并排停放着十几艘木船，他正躺在其中的一艘，木船们相互连接，整整齐齐地停在红树林的一侧。

有人正在船上做饭，能闻见食物烹饪的香味，旁边有小孩子的嬉闹声。方东挣扎着想起身，刚一抬头，就头晕目眩的无法动弹，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又躺回去。

所以，他昨天根本没上岸？那些大雾和月亮都是他在做梦？

还有南梦，他想起那些漂浮在她身边的蓝色光点，那些光点是什么？也是在做梦吗？

方东拍拍脑袋，仔细回想昨夜的场景，越来越觉得那些场景如梦似幻，或许他也中了干尸的幻象。

他回去就得和钟鸣说，他那些法器一点用都没有！

小船突然晃动起来，是有人在靠近，还有小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光凭语气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兴奋。

有着黑葡萄眼睛的小女孩带着三四个孩子围到他身边，其中一个小男孩好奇地戳戳他的脸，另外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触碰到后又迅速地收回手。

方东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他知道这些是昨夜的那群巴瑶人，一定是他们救了他。

正想着怎么和他们交流时，近处传来一声老人的呼喝，孩子们立刻嬉笑着四散逃开。

他转头，看见一个年长的男人站在他前面，身后是南梦那张浓艳又淡漠的脸。

方东的视线先是停留在南梦身上，她光着脚，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短裤，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脸侧，俯视着他。

和昨夜他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个悲天悯人的神女不太一样，现在的她更多的是淡漠。

南梦身旁的老人似乎是这群巴瑶族人的族长，黑瘦黑瘦的，拄着根木制的拐，背着手，颇有几分威严。他回头和南梦交谈了几句，南梦点点头，走过来在他身侧蹲下。

有长长的头发触碰到他的手背，方东抬眸，眼前是一双灰色的眸子，比远看时要更加特别，灰色的瞳孔本来就不常见，但她瞳孔的最外一圈竟然还是蓝色的，就像两颗珍稀的宝石。

他从没见过这么特别的一双眼，一时陷入了其间，等反应过来时，脸忽地烫了起来，僵硬地别过头。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你昨晚为什么会在这儿？”

方东：我看见犯罪嫌疑人了！（摩拳擦掌）

看清人后，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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