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引 第4章 第 4 章

游客们窃窃私语地离开，浅滩上只剩方东一行人和对面南的“lepa-lepa”，他抬眼往小木船上看，南正盘腿坐在船舱里，低着头一张一张认真数着手上的钱。

这场面其实有些尴尬，几个大男人站在岸上看人家数钱，氛围说不上来的奇怪，但方东却怎么也说不出“回去吧”这三个字。

直到南数完钱，抬起头讶异地看向方东，见方东还在看她，于是挑了挑眉，嘴角上勾，扬了扬手里的钱，撑着桨准备离开。

方东舔了舔嘴唇，心咚咚跳，朝大彪要了张名片，大跨步走过去，抻着腰往船上递。

他身后跟着一连串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颋和其他保镖，毕竟他现在已经脱离了他们的“安全范围”。

心里有点烦躁，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南，手指上抬，示意她接名片。

南梦停船，眉头微皱，眉尾上挑，斜着眼看方东，手却依然握着船桨，丝毫没有接他手上名片的意思。

方东激动的心一下平复了大半，脸颊开始发热，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南...南小姐，我知道你也是...中国人，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可以给上面的号码打电话...”

他越说声音越小，本来是想问南是不是被诈骗困在这里了，但自己现在这行为，还有后面这群跟着他的人，好像也挺奇怪的...

方东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因为紧张，能感觉到肌肉在微微发颤，他刚想伸回手，突然感觉到指尖一空，两根细长的手指夹过他手里的名片。

她像刚才扬手中的钱一样扬了扬名片，微微一笑，抬起下巴：“谢谢了。”

....

回去的路上，大彪看出了方东的失落，试探着问：“小方总，要不我打听一下那个南住哪里？或者咱们明天再来？”

方东摇了摇头：“算了吧，没必要。”

又环视了一圈周围，见其他人没在看他俩，凑过去小声和大彪说：“如果她给你打电话，记得告诉我。”

既然南接过了他手里的名片，还对他说谢谢，就说明她确实是中国人，一个中国人在仙本那的巴瑶族生活，那肯定是遇见什么事了，不管是不是被诈骗传销带过来的，他都觉得应该帮一把。

方东假装在玩手机，脚踢了踢大彪，用眼神示意大彪扫他的二维码，加他微信。

加上后，还特意给大彪发了句：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我有联系，如果南联系你了，你直接告诉我。

大彪偷偷看了眼周围，见没人关注他，连忙回了句：好的好的。

回完既激动又纳闷，激动的是他现在可是有小方总微信的人了！他记得自己以前听说过一个什么六度分隔理论，意思是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自己认识的六个人而相互认识。

他以前还不相信，觉得这理论太夸张了，如果他想认识比尔盖茨，难道能通过六个人就认识上了？

但他现在相信了，甚至还觉得，如果通过方东认识比尔盖茨，大概率不用六个人就能认识！

这对于一个做地陪导游行业的人，那是多么重要的人脉资源啊！

大彪幻想着自己在仙本那接待比尔盖茨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有面子，想得正入迷时，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抬头，才发现王颋正在看自己。

他咽了咽唾沫，知道自己纳闷的感受从何而来了，按理说小方总是王颋这帮人的雇主啊，为什么连让他加微信都要偷偷摸摸的呢？

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朝着王颋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又觉得，这有钱人家里可能就是与众不同吧。

...

回到度假村的时候，已经天近傍晚。

方东没坐观光车，沿着沙滩往水屋走，他们住的水屋在度假村的vip区域，位置比较靠里，不坐观光车的话，大概要走十几二十分钟。

一路上景色挺美，夕阳向海面洒上金色的光，晚风怡人，水光潋滟，沙滩上不少人正对着夕阳拍照，纷纷出来欣赏这一天中最美的时段。

方东起初还想在沙滩上坐会，欣赏一下美景，可每当他一停下，周围的人群就会自动散开，一脸看见瘟神的表情。

也不能怪别人太大惊小怪，他这身后乌拉拉围了十几个黑衣壮汉，个个凶神恶煞的，普通人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得远远的吧？

方东无奈起身，没了欣赏景色的心情，王颋上前，恭敬问道：“小方总，用不用让观光车过来？”

方东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骂了句：“滚。”

王颋依旧低着头，背着手，恭敬应了句：“是。”

方东回头，斜着眼看他：“我的意思是让你们都滚！离我远点！”

自打他回国，日日都生活在这种密不透风的监视之下，美名其曰是保护他的安全，但方东真不明白了，除了家里和一部分集团的高层，没人知道他是方宗业的孙子，他也从没在媒体的视线中曝光过，谁会威胁到他的安全啊？

还是说爷爷依然对当年的车祸耿耿于怀？

都过去十几年了，他的父母死于那场车祸，他幸运，捡回了一条命，当年警察追查了那么久，媒体跟得那么紧，最后不也还是定义为意外事故吗？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方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踏步地往水屋的方向走，身后的保镖依然跟着他，但没有刚才那么近，离得远了些。

他停下，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下，方东深吸口气，回头冷冷道：“我说让你们滚，听不懂吗？”

王颋依旧恭恭敬敬的，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字一句地回答：“小方总，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24小时保护您的安全，不能离开您的周围，还请您见谅...”

方东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之前他也有反抗过，闹过，大骂过，可惜没用，这群人只听他爷爷的，根本就无视他的气愤。

他感觉就像使了一连串大招，结果发现都打在木头上了那么挫败。

方东无奈地捂着额头，气极反笑，笑了几声后，又恢复到那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厌世脸。

回到房间，总算清静了些，爷爷至少没有变态到连他洗澡睡觉都要人监视，只是让人在屋外巡逻。

他住的水屋是整个度假村最好的一间，坐拥绝佳海景，请的知名设计师设计，风格融合了南洋的海岛风情和极简现代风，还兼具了娱乐的需求，不仅有家庭影院，卡拉OK，还有游戏竞技房，客厅甚至还放了张台球桌，满足了多年龄段客人的娱乐需求。

如果开放预订的话，绝对能引来无数网红争相打卡。

可惜方东没心情欣赏，也没兴趣玩这些娱乐设施，他进屋，脱鞋，只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到处都是他跻拉着鞋走路的回声。

他快速冲了个凉，瘫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页页往下翻着电影。

没翻到想看的电影，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方东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他接起视频电话，叫了声：“爷爷。”

屏幕里的方宗业坐在一张藤椅里，头发花白，往后梳的一丝不苟，他手里盘着一串佛珠，身后是台半圆形的落地博古架，架子上摆放着不少古玩装饰，听见方东叫他，微微颔首，“小东啊，回度假村了吧？”

方东答：“回来了，爷爷。”

方宗业点点头，摩挲着手里的佛珠，半眯着眼睛：“小东啊，我听说你不愿意让王颋那些人跟着你，是不是嫌他们碍事了？”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不容人质疑。

方东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垂着眸子答道：“爷爷您安排的，自然有您的道理。”

方宗业笑了两声，往后靠了靠，藤椅轻晃，他缓缓开口：“小东，你没在集团任职，不知道，前些日子集团里有几个高层的家人被绑架了，虽然没什么大事，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方家在东南亚这么多年，很难说没有几个仇家，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爷爷才派人来24小时保护你的。”

方东依然垂着眸子，恭恭敬敬答道：“知道了，爷爷。”

方宗业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王颋这孩子不错，他从小在咱们家长大，也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你别太难为他，他也是为了你好。”

方东低着头没说话，方宗业顿了顿，侧过头问道：“小东，你的腿，这些日子还好吗？”

...

方东挂了电话，头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一天，爷爷中午给他打电话，提醒他一周后回家，其实不用提醒他也知道，一周后是爷爷的七十大寿，他无论如何也会回去的。

但他也清楚，这次回去，他的身份肯定会有所转变。

他之前一直在国外游学，现在大学毕业，回国，是时候进入家族集团历练了。

但晚上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

提醒他不要对王颋发火？要关爱下属？还是要他欣然接受全天候保镖的安排，不要像今天一样妄图脱离安保的范围？

关键是不管他怎么闹，怎么挣扎，这些人也不听他的啊！

方东叹了口气，心里暗想，大不了他未来几天就少出门吧，省得生一肚子窝囊气。

蓦地又想起爷爷最后问他的那句：这些日子腿还好吗？

他当时下意识地答了句“没什么事啊”可回过头想起来，又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起他腿好不好呢？

他这腿，十几年车祸的时候确实受过伤，当时还挺严重，差点下半身瘫痪，但经过一系列手术和康复训练，不早就恢复如初了吗？

每年体检也没什么问题啊。

他觉得，爷爷可能是最近被那几起集团里的高层绑架案闹的，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这么一想，方东心里没那么烦躁了，爷爷年纪大了，担心他的安全，虽然行为有些过激，但还是可以理解的。

他随便找了部电影，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个精致的红木盒子，盒子是长方形的，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檀香的味道，方东左手从里面捏起一根线香，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火柴，将香点燃，左手迅速一挥，熄灭明火。

他把檀香插进香插里，烟线袅袅升起，很快整个室内都弥漫起檀香的味道，方东长吁一口气，觉得心里平静了不少。

手机在这时响起，方东点开消息，发消息的人昵称是钟鸣哥，他点开，先是看见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闭着眼睛打坐的男人，卷毛，娃娃脸，偏偏留着副不伦不类的山羊胡，身上还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黄色道袍，一脸世外高人的淡漠模样。

挺高深的一张照片，但方东偏偏想笑，回了句：钟鸣哥，这是干吗呢？

下一秒，对方就在输入中，看来是等着他问呢，回的也是高深莫测的：师弟，以后请叫我三通道长。

方东差点笑出声，把昵称备注改成三通道长截图发过去，又回了句：三通道长，失敬失敬。

对面回了个满意的表情包，随后发过来一连串语音，先是讲了一遍他是怎么有缘进入道教，成为道教挂名子弟的，最后问方东：“方老弟，你最近在哪呢？我这两天找你玩去啊！”

方东早就习惯了他这学长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生态度，前几年他俩在国外上大学的时候，这学长还信基督呢，没想到没过几年，又改信道教了。

他发了个位置，对面半天没有音信，方东抬头，见线香马上要燃尽，突然想起来这香还是钟鸣给他的。

他打了个哈欠，暗自赞叹他这不靠谱的学长还是有靠谱的地方的，比如这香，曾经拯救了他多少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可能是富贵令人空虚，方东从几年前就开始失眠，多少名医灵药也治不好，唯独点上这香才能好好睡一觉。

钟鸣说这香是他家祖传的技艺，还神神秘秘地跟他说：“有神仙开过光的！所以才这么灵验！”

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圈周围，像是怕神仙听见一样。

但不管是不是神仙开过光，这安神香确实是管用，还没副作用，因此他用得很是珍惜。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钟鸣给他香时说过的另一句话：“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六根对应六尘，香可净化驱邪，你点上香，自然百邪不侵，入睡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