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引 第20章 第 20 章

南梦从度假村里借了艘小汽艇，一路往红树林去。

划小木船久了，突然开上这么好的汽艇，她还有点不习惯。

小汽艇的速度挺快，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海风吹散她的头发，带起水汽，鼻尖能闻到海水扑涌上来的咸湿味。

一股让她生理性反胃的味道。

到红树林的入口处后，她熟门熟路地钻进狭窄的水道里，往浅滩处开。

一路上静悄悄的，既没有游客，也没看见出来捕猎的巴瑶人，身周只有马达轰鸣的声音。

南梦心里焦急，巴瑶人居无定所，她送回西西尔后没有再和族人联系，因此不知道族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到了浅滩附近后，远远看见岸边整整齐齐地停着一排lepa-lepa，她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小木船在，看来族人应该也都在。

靠近后，她把汽艇停在岸边，刚跳上岸，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回头看那些lepa-lepa，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她点了遍数，发现所有小木船都在，可天刚擦黑，按理说正是捕鱼归来，生火做饭的时候，岸上却并没有生篝火，船也都在。

那人都去哪了？

她立刻生起了警戒心，摸向后腰别着的小刀，握在手上往浅滩深处走，巴瑶人居住的这片浅滩呈月牙形，是又弯又细的形状，并不宽阔，岸边又多林木枝蔓，因此并不能一览全貌。

茅草屋在月牙的后半片，那里也是大部分巴瑶人休息的地方，既然前半边没人，南梦蹑手蹑脚往茅草屋的方向走。

此时天刚擦黑，周围的林子影影绰绰，偶尔传来鸟兽的鸣叫和动物行走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心怦怦直跳，想起西姆尸体的惨状，害怕族人已经遭遇什么不测。

毕竟她在丁伍的屋里发现了西西尔的玩偶，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现在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但既然她发现西姆的死和他有关，不管目的是什么，南梦对丁伍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到了茅草屋后，周边十分寂静，不像是有人在，但浅滩上晾着的衣服和被单还随风飘扬着，南梦上前，发现有些衣服还没干，说明族人的离开不超过一天。

她试探着叫了几声，没人回应她，茅草屋没有门窗，只有两个用作门窗功能而存在的洞，一眼就能望到里面。

但还是不放心，南梦把所有茅草屋里外都查看了一遍，里面没有人，外面也没有，但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生活物品和没来得及洗的碗筷。

就好像人并不是有计划地撤离，而是被迫离开的。

南梦后背一阵一阵犯凉，这些巴瑶人不仅贫穷且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把他们带走干什么呢？

还是说对方并不是朝这群巴瑶人来的，而是在找她？

她想了想，给大彪打了个电话，毕竟对方再神通广大，一下子带走这么多人也会有人注意到，而大彪常年在这一片做地陪，认识的人也是鱼龙混杂，说不定会有人见过。

电话很快接通，大彪听完后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吧，南小姐！我这就帮你打听，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这边拜托完大彪，南梦思路也清晰了不少，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朝着她来的，带走这些巴瑶人说明对方也不知道她在哪，而是想通过这些巴瑶人的消息来找到她。

而她送回西西尔后，并没有和族人说明会去哪里，所以对方只能得到她带西西尔去度假村的线索，也就大概率会第一时间前往度假村找她。

既然敌在明她在暗，那她就可以顺藤摸瓜，跟着这些人找到他们藏匿巴瑶人的地方。

想到这，南梦跳上汽艇，迅速往度假村的方向开，现在敌人露出头了，她也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

晚宴结束后，宾客陆陆续续地离开，方东送完宾客，经过书房时看到方宗业和许爷，他没直接进屋，在门口小声叫了句：“爷爷。”

方宗业转身，慈祥地朝着他招手，方东进屋坐下，还是没忍住问道：“爷爷，不是说让客人待到明天吗？明天才是您的生日，怎么今天就让大家走了？”

方宗业朝着许爷挥手，许爷会意，出去时把门窗都关上，方东察觉到爷爷有话要跟他说，没再出声，等到许爷出去后，才疑惑看向方宗业。

方宗业把窗帘拉上，坐下后幽幽开口：“爷爷年纪大了，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太累，今天也把你介绍给集团的人了，等再过些日子，你就回家里工作吧。”

方东低着头，应了一声，虽然早料到爷爷会和他谈这件事，但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觉得烦闷。

他想开口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几次又咽了下去，方宗业没察觉到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小东，爷爷有话要跟你说。”

他咳了几声，从书桌上拿起一副相框，递给方东：“小东，你看看，你还记得你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么？”

方东接过相框，照片里是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年轻的夫妻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就是他，旁边抱着他一脸幸福的正是他的父母。

其实他房间里有不少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但也许是那次车祸对他的伤害太大，最后一次手术后，他醒来竟然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也失去了对他们的感情。

就好像是为了能让他重新站起来，他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和魔鬼交换了条件。

而这条件就是让他无论对着父母的照片多久，即使照片里还有他的影像，但他就是像看陌生人的照片一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代入感。

他看着照片皱起眉，但还是点点头：“记得一些吧。”

方宗业重重叹了口气：“小东，这张照片给你，爷爷希望你能把它带在身边，你的父母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方东点点头，把相框收起来，方宗业窝在藤椅里，看起来很疲惫。

方东关心道：“爷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休息？”

方宗业摆摆手：“小东啊，你之前一直在外面念书，爷爷也好久没和你聊天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方家的来历？”

方东想了想，摇摇头，他只知道方家从太爷爷那辈起就已经是富甲一方的豪绅，至于再久远的事情，没有人和他说过。

见他不知道，方宗业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打起精神，说：“咱们方家啊，曾经是疍民。”

方东见方宗业要给他讲往事，于是拿了个靠枕，垫到方宗业背后。

方宗业半眯着眼睛，靠在靠枕上，开始讲起那些久远的家族历史。

原来方家的祖先是从闽南一带下南洋，最后才在马来西亚生活定居的。而疍民，在古代就是最卑贱的人，他们生活在船上，在许多朝代里都规定疍民不准上岸，不许读书，不许科举应试，也不能与岸上居民通婚。甚至上岸都不准撑雨伞，不能穿鞋，喜庆不得张灯结彩，走在路上要弯腰缩颈，靠道旁行走，不准穿戴衣冠，男女老少在岸上时裤脚管必须卷得一边高一边低，以区别于其他渔民。

而疍民中的妇女要梳半爿髻，不得仿效陆居妇女梳髻带中簪。在一些地方甚至禁止疍民上岸，有“曲蹄莫上岸，上岸被打死不偿命”的说法。

方东觉得，疍民和马来这边的巴瑶人还挺像，但受到的歧视要更加严重。

方家的祖先就曾是一名疍民，因为没有名字，又在家排行第三，所以绰号叫方老三，方老三比其他几个兄弟脑子都要活络，不甘心一辈子都只能做卑贱的疍民，于是便一心琢磨着怎么才能脱离贱籍，上岸生活。

当时有不少疍民为了脱离贱籍，会偷偷上岸装作普通居民在陆地上生活，但因为疍民常年以来的生活习性，许多人都有严重的罗圈腿，这也是“曲蹄”这一侮辱性绰号的由来。而这种明显的生理特性也变成了识别疍民的方法，再加上岸上人对疍民常年以来歧视，这些在岸上偷偷生活的疍民被发现后往往会受到极其严厉的刑罚，十之**会因此而丢掉性命。

方老三也有严重的“曲蹄”，但他不愿意苟且偷生，他要堂堂正正地上岸生活。

由于他水性极佳且为人和善，一次偶然机会，他救了村子里落水的秀才的儿子，而这秀才正巧在府衙里做文书，为了感激他，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秀才偷偷告诉他，当朝的贵妃梦到有神仙指引她去南方找一颗大如鸡蛋的珍珠，而此珍珠可保佑国泰民安，朝堂永固，因此皇帝听后龙颜大悦，传旨下去务必要找到此珍珠，所以南方沿海一带正在征集一批水性好的人，就是为了寻找这颗梦里的珍珠，而找到珍珠的人，将赐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方老三一听，脑子立刻活络了起来，这又奖励钱又奖励地的，不就意味着他只要找到这颗珍珠，就能堂堂正正地上岸生活了吗？

他不知道这劳什子贵妃梦到的珍珠是什么样的，但疍民在水上讨生活，自然知道哪片海域盛产珍珠，虽然大部分盛产珍珠的海域已经被朝廷把控住了，但他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地方，甚至这些地方因为偏僻少人，极有可能会有大如鸡蛋的珍珠，只是这些海域往往都十分危险，一个不小心便可能葬身海底。

但他曾听说书先生讲过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便一直默默记在了心里。

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

因此他下定决心要找到这颗珍珠，得了消息后，他告别家人，带了些晒好的鱼干和清水，便一个人撑着小船，往茫茫大海划去。

行驶到附近的海域后，果然见到岸边有不少官兵守卫，这些官兵守卫身边有不少衣着破烂的男男女女，方老三知道，这些人是采珠人，以采珠为生，但采到的珍珠却不属于他们，可他们却极有可能会因此而断送性命。

方老三偷偷绕过这些人，多年的底层生活让他知道，如果他向朝廷报名，即使找到珍珠，下场也和这些采珠人一样，并不能兑现那些榜文上的承诺，因此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采到珠后，他要上京，要到皇城根底下讨要这些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