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尽头：回声档案馆 第38章 善后日

早上风南。

一层公告栏多了一条临时通知：公众回访与善后窗口今日开放，限线下口述，不收外来介质。落款是熟悉的葡萄叶章，像把门在纸上轻轻按住。

九点半，我们把首印小册补了一批，叠成三页放入透明盒。大厅光从穹顶落下，像把时段摆在桌面。顾节把计时器和白噪音发生器开到最浅一格，罗莎坐在中间做示范，我在桌后接待。

第一位来的是一名少年，工牌还没发，手心全是汗。他盯着穹顶，说想“去上面吹一下风”，说完自己也有点慌。

“今天善后，不上风路。”我把小册摊开，“先在地上画四点。”

我们用贴纸在地面标出门口位、灯旁位、桌沿位、抽屉位。顾节低声报时：一次不超过七分钟，见征兆当日不二次。

第一分钟，少年站在“门口位”，把手放在胸口。

第二分钟，按十六步走到“灯旁位”。

第三分钟，三步到“桌沿位”，半步与一只手摸到“抽屉位”的小纸角。

第四分钟，还没走完，穹顶传来一阵短促的过风声，像电梯在一层起步。顾节立刻把白噪音收回更浅，报时：第四分三十，见征兆。

少年肩膀一紧。我把他的拇指轻轻按到指根，示意下行。胸腔往下按半格。

第五分钟，外风退回去。

第七分钟，计时器叮的一声。我们同时收住。

少年抬头，嘴角缓了一点：“不想上面了。能把那张‘七分钟’小纸给我一份吗？”

“能。”我把小册裁下一页，教他把“归来就好”七个字抄在背面，塞进行李牌里。

第二位是那位年轻母亲。她说昨晚孩子按卡念“我在这里”，七分钟就好；今早换窗帘时有点慌，想确认屋里“没有叶影时”怎么做。

我指向窗侧悬挂的蓝晒影的照片，教她用日晒纸做“叶影替位”，并在小册“够用”那条旁边写上：蓝影在位。她把那句抄在手背上，笑了笑，“电梯里也能念。”

第三位是老维修。他把腕表带拍了拍：“访客卡回去后，风顺了。能不能给我做一张小卡——只有三句，塞表带里。”

我写：

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

七分钟到就收。

不够就明天。

他把纸折成三层，塞进表带内侧，像把一条极窄的路藏在手腕与脉搏之间。

十一点，善后窗口收到一只小信封，外封只写“给SJ”，角上压着淡淡的葡萄叶印。窗口按规提醒：不收外来介质，可口述转录。

我在口述台前坐下，谢绝携物。灯压低，计时器拨到七。

拆封后，里面只七个字：我在这里。字像刚写完就轻轻悔过一遍，笔压很浅。

我对着录音头口述：收到一封不收存的善后信，转录为当事人“归信附记”，不提海，不给方向，只确认位置，允许返回。落款无。

第六分半，我把纸装回原封，交回窗口回收。柜员在《善后转录登记》上写：已口述入档，不存介质。右下角落一枚小小的葡萄叶章：收。

午后回到6F。

窗侧蓝晒影稳稳挂着，白叶明亮。抽屉上层三张小卡叠在回执上，灯旁那张归信仍露出一毫米角。我们不做新测试，只做一次“语言对齐”的短版：

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

十六步到灯旁，三步到桌沿，半步与一只手到抽屉；

确认蓝影在位；

撤回权常在。

第三分钟，门缝那头有一道更亮的风声，像有人在走廊换了条道。顾节立刻收回白噪音，报时：第三分四十，见征兆。当日不二次。我们原速原路退回门口，七分钟到即收。

傍晚前台，人渐稀。广播里播报：公众善后日结束，线上问答将在明日上午开启。末尾一句：今日不上风路。

青年回来把行李牌给我看，透明套里那张小纸贴得很平。母亲发来一张照片：他们家灯旁也挂了蓝影，孩子会用手指着白叶念第一句。老维修在系统里留了条短评：小卡三句，电梯里也能念，够用。

夜里，楼体远处有一声极浅的“嗒”，像谁把最后一颗螺丝按到正位。屋里不开白噪，只坐着。手掌按在胸口，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我把今天收的那句“我在这里”写进自留的“归信附记”一栏，标记：外来信，已口述，未留存。

槿槿。

她在很浅的地方叫我。

我在这里。

我回答，不往前走。

她像在笑：

今天做得好。把不收的，也落在纸上；把要走的，留给明天。七分钟到就收。

计时器没有开，我们也没有数到第七分钟。屋里本来的潮在墙面下缓慢地走。灯旁那张卡不发光，但那一毫米的角让我在暗里也能摸到它的位置。窗侧的白叶不动，像替整栋楼在纸上守着一面极安静的浪。

我在归潮表的边上写了两行：

善后日，口述转录，不存介质。

当日不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