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雨
【也许我并不是无辜的,才会得这种病。】
路上,岑越拿出图纸小声说:“奇怪,我好像能看到红色了。”
白木枝凑近,蛇头的红依然十分鲜艳,和森林中那些人手背上的一样。
“可是仓库里的血迹是灰色的,”他又看向前面带路的老头子,“他的衣服和我们一样,看上去也是黑色。”
白木枝说:“是的。我们也许只能分辨出天空的蓝色和纸上蛇头的红色。”
她脑海忽然闪过一道记忆。
“不对。还有那个怪物,它的血是红色的。我在逃跑时砍下了它的触手,它的血是红色。刚刚在垃圾桶里找到的弓弩,上面残留的血液也是红色。而且森林里那些人的手背上......”
岑越和季晓舟也有印象,沉默着点了点头。太久不提,他们都快忘了自己在空间里还是色盲的事实。
厂长不知道三个外乡人在后头嘀咕些什么,但他在接近宿舍大楼时放慢了脚步。
“我就不送你们上去了。宿管会带你们去到空闲的房间。”
说完他便背着手转身走了。岑越望着老头离开的方向,他走得很慢,却忽然不见了。
岑越拍了拍身旁的白木枝,道:“你看见了么?他人呢?”
“他好像进了夜晚的雾里,还是工厂边界的毒气里?”白木枝揉了揉眼,“我们先进去吧,没准外边更不安全。”
宿舍一楼的声控灯坏了,宿管撑着头坐在房间里打盹。
季晓舟上前敲了敲玻璃窗,那人才缓缓睁眼。
她茫然地打了个哈欠,开门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来找谁?”
“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是厂长让我们过来住宿的,明天一早就走。”
“哦,是贾厂长的客人呀?他也真是的,这么晚才叫你们来休息。”她转身回房间,从墙上拿下一串钥匙,“跟我走吧,给你们开两间房间。”
三人跟着宿管上楼,岑越与她并肩走,顺道攀谈起来。
“贾厂长经常叫客人留宿在这儿吗?”
“是呀,这边荒山野岭的,条件艰苦。贾厂长一大家子六口人都住在老宅子里,有客人来也不方便。所以他同我打过招呼,叫客人都住在这里。你别看这楼外面的墙破,房间我们都打扫的可干净。而且每层楼都有澡堂,房间里电视机、电水壶都有,不比一般的酒店差。”
宿舍楼的楼梯很宽,墙上还挂着些画,确实没有外部看着那么磕碜。
到了四楼,宿管带着他们右拐,来到走廊。
她将两把钥匙交给白木枝,说:“小姑娘,一间402,一间403,你们自己看住哪间。厕所出门左拐最里面,澡堂在右边,你们走到410就能看见。就在它边上。”
他们道了谢,宿管便转身下楼了。
三人各自简单洗漱后回到房间准备入睡。走廊上恢复寂静。
此时,403房间的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还有沙袋这类重物被拖行的声音。
白木枝拿出手机询问岑越,对方却回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她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对面空荡荡的白墙,仿佛这样就能洞见402房间内的景象。
那声音一直在门外,只是停了一会儿,就又出现了。移动的它一直在门口徘徊,白木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它的动线。
它靠近了门。
白木枝穿上拖鞋,走近房门,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另一只手慢慢转动门锁......
402房间内,岑越收到讯息后有些担心,便与季晓舟走到门边,查看外面的情况。
402的门上有个被帘子遮住的玻璃,岑越将帘子掀起,正好能够看到外面的走廊。
岑越心中已经有些猜测。403隔绝了视线,402隔绝了声音,这环境就像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样,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玻璃隔板外,走廊的声控灯不停闪烁,一个漆黑的影子经过,渐渐移动到视野盲区。正当岑越以为它快要消失时,影子停住了,之后便传来隔壁“吱呀”的开门声。
403的门被打开了。
他当即拉着季晓舟夺门而出。黑影已经半没入403的门口,而他们并未听到任何呼救。
白木枝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指引,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房门。眼前闪烁着模糊的灯光,走廊从平行线翻转成了垂直线,随后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那是一个披着雨衣的“人”,被帽子遮住了面容。
它拖着体积变大的麻袋往走廊另一边挪动,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是有急事。岑越二人不得不加快跟踪的脚步,走廊没有遮挡物,它只要回头,就能发现他们。
可它只是专注地向前移动,没有在意身后的动静。
他们一路跟到了森林,前面的人还在往林子深处走。
这段路令季晓舟感到无比熟悉,他想,如果白木枝清醒着的话,应该也会和他一样。季晓舟跟着它,意料之中地来到这片被树木围绕的草地。
那顶破旧帐篷已经东倒西歪,草地上的尸体不见了,空气中还滞留着一些血腥味。
那怪物将麻袋打开,将人一个个摆出来,围成一个圈。那袋子像个无底洞,白木枝是最后一个,将她放在草地上,这个圈形成了闭环。这场景也和这个由人组成的圈一样,不断在季晓舟的脑海里循环播放着。
他惊恐地回头查看来时的小路。泥泞的路上落叶稀少,土壤裸露在外,上面是他们的脚印。
伪装成人的怪物脱下遮蔽容貌的雨衣,露出背后的鳍和数条纤细的触手。它的身体开始延展,很快就超过了正常成年人的高度。
它用触手在白木枝的手背上画下一个图腾,刺眼的红色让岑越二人陷入鬼魅般的幻觉之中。森林中野兽的嘶吼、倒吊的巫师、被斩断的头颅、滴在植物上的鲜血......一切感官全都归位,被放大的知觉令人头痛欲裂。
白木枝在天旋地转中睁开眼,见到的是跪坐在仓库中的骆敏敏。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倒在地上,头颅下的鲜血洇湿了麻绳,那绳子落在她的小腿上,仿佛一条毒蛇缠住了她的腿。
骆敏敏在黑暗的仓库中睁大了眼睛,木然地盯着锁死的门。组长逃走后,过了很久,她才有勇气去探那人的鼻息,果真没气了。而当她想开门出去时,发现怎么转动把手,门都打不开。
她重新跌坐在地上,不敢去想该如何与尸体共处一室,更不敢去想,如果有人找到这里,她会背负怎样的骂名甚至是罪孽。
她有一瞬间,特别希望被砸死的是自己。如果是自己就好了,所有的痛苦都能解脱。如果不是这样,那假如这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也是好的,她就不必再面对攻击与嘲笑,和惴惴不安地担心未来。
似乎受了什么驱动,那带血的麻绳突然活了,这次没有人来勒她的脖子,而它自己缠住了她的小腿。
骆敏敏在黑暗中发出沙哑的嘶吼,死亡的恐惧和对命运背叛自己的憎恨使她几乎崩溃。就在这时,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把门从里面一脚踹开。
那姑娘力气大的惊人,一路将她架着跑进工厂外的林子里。她浑身脱力,几乎是靠在她的身上,姑娘也许是太累了,直接将她背起往前走。
她们来到一片湖泊旁,她被重重丢在了地上。
“叫它出来。”面前的姑娘喘着气说。
“什么?”
“那个被吸了血的怪物,那个假扮成人在研究所、宿舍楼抓人去吃的怪物。我听到你心里怎么想的了,它应该是你内心怨念所化。黎樊没能帮到你,我知道。”
她停顿了一下,又自言自语道:“我的同伴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仓库里,未能解决的问题总会以不同形式重复出现。”
骆敏敏带她来到一处草坪,白木枝认出了这个地方。地上的尸体被摆成一个圈,她的身体也躺在那儿,但并不是作为闭环的那根线。那个怪物从对面的树木间走出来,几条触手拽着两个人,将他们拖行到中央,重新摆放进去。
这个圈更大了。
白木枝搓了搓手背上的图腾,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把小型弓弩。岑越揣了一路的图纸,而她也顺走了厂房里唯一的新成品。那是她和季晓舟最后离开前,在储物箱内找到的。
她瞄准怪物的其中一只眼睛,扣下了扳机。它的另一只眼睛早就瞎了,不知道是被谁毁掉的。但白木枝总是免不了怀疑黎樊,种种迹象表明,他与这个空间存在过关联。
宾客能与空间内的活物通感,无论是骆敏敏也好,还是眼前的这个怪物。
她与骆敏敏将岑越二人带离了这片草地。她们走得很慢,特别是骆敏敏,她似乎累极了,拖着季晓舟没走多远,就得蹲下来喘口气。
那些触手没有追上来,这里寂静得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她们终于回到宾客出现的初始位置,在骆敏敏震惊的注视下,她将季晓舟推入了湖泊。
她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手背,说:“图腾找到了,怪物失去了另一只眼睛,所以现在怎么出去?”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图腾?你要出去哪里?”骆敏敏问。
那姑娘好像听不见她的询问,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就在白木枝准备放弃,折返回去找其他线索时,湖面上浮现出手掌形状的水纹。
她蹲下仔细查看,水纹一直没有消失。白木枝将岑越拖到湖边,将他与自己画着图腾的手浸入湖中。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再度进入黑暗。
白木枝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他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