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日,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水晶,镶嵌在菲尼亚斯·黑塞灰调的生活里,折射出奇异而温暖的光彩。
它成了他沉默世界里一个固定的、充满隐秘期待的坐标。
海德公园的那个长椅,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
菲尼亚斯总会提前一些到达,怀里揣着一本周内看完的、从普通书店能找到的关于神话或密码学的书(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魔法的东西),以及一束他亲手包扎的花。
每一次,他都会尝试不同的花材和包装方式,笨拙却认真。
有时是蓬勃的洋桔梗搭配翠雀,有时是含蓄的郁金香与雪柳,每一次,他都试图将一周的观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通过花语和色彩传递给对方。
而布雷斯·扎比尼,则用魔法世界光怪陆离的故事来交换。他带来的,是一个菲尼亚斯从未在任何一本“麻瓜”书籍里读到过的、鲜活生动、充满细节的世界。
“看这个,”某个周日,布雷斯带来一本封面古怪、像是用某种皮革制成的旧书,书页边缘有淡淡的焦痕,书名是花体字的《魔法理论》,“这玩意枯燥得要命,是我……嗯,某任父亲的藏书。但里面有些插图挺有意思。”
他哗啦啦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幅会动的插图:上面画着几个中世纪模样的人,正挥舞着树枝,尖端喷出星星点点的火花,试图点燃一堆柴火,却屡屡失败,搞得自己灰头土脸,其中一个还被突然窜起的火苗烧着了胡子,气得跳脚。
菲尼亚斯专注地看着那幅动图,唇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早期的无杖魔法尝试?”他推测道,语气像在分析一个学术问题,“效率低下,且危险系数很高。能量逸散非常严重。”
布雷斯挑眉,有些惊讶于他一针见血的总结:“差不多吧。书上说那时候的巫师更依赖魔法生物的材料或者特定的手势和吟唱。魔杖的出现……嗯,像是一次工业革命。”
他用了刚从菲尼亚斯那里学来的词。
“一次标准化和能量聚焦的革命。”菲尼亚斯补充道,指尖轻轻点着书页上那个被烧焦胡子的巫师,“这让巫师的施法变得更稳定、更精准。很有趣。那么,魔杖的核心原理是什么?是放大器,还是共鸣器,或者说是一种定向能量引导装置?”
布雷斯被这一连串术语问得有点懵,他挠了挠鼻子:“呃……奥利凡德先生——他是最好的魔杖匠人——总是念叨‘是魔杖选择巫师’,强调杖芯和杖木的匹配性。听起来更玄乎,像是一种……嗯……灵魂绑定?”
菲尼亚斯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身边一朵落下的白色小野花:“灵魂绑定……如果从这个角度理解,或许魔杖并非简单的工具,而是一种共生体,或者是一种独特生物能量的外延器官。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匹配度如此重要。很迷人的假设。”
布雷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忍不住笑了:“你总是能把最魔法的事情说得像在做实验报告。”
“只是在尝试理解。”菲尼亚斯平静地回答,目光又回到书上,“那么这个呢?这个符文阵列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另一幅复杂的、线条不断流动变化的插图问道。
还有一次,布雷斯兴致勃勃地描述起魁地奇。
“……每个人骑着一把扫帚——对,就是女巫骑的那种,但更快,更灵活——在空中追着四个球跑。一个鬼飞球,进球得分;两个游走球,专门用来把球员从扫帚上打下来;凶狠得很;还有一个金色飞贼,小小的,长着翅膀,跑得飞快,抓住它比赛就结束,还能得一百五十分。”他边说边比划,绿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能感觉到,我以后肯定会是个很棒的找球手。”
菲尼亚斯安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高速飞行、激烈的对抗、需要极佳反应速度和空间感知能力的运动。
“扫帚的飞行原理是什么?反重力?还是某种生物力场驱动?它的转向和加速如何通过巫师的意志控制?有安全装置吗?比如应对高空坠落或碰撞的缓冲魔法?”他抛出一连串问题,完全是学术探讨的架势。
布雷斯被问得噎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带着点得意和神秘:“魔法才不跟你讲什么原理!感觉,懂吗?靠感觉和训练!当然,一把好扫帚也很重要,光轮系列就比横扫系列稳得多,提速也快……”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扫帚的牌子,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精密仪器,甚至还对比了不同型号的扫帚尾枝粗细对稳定性的影响,听起来居然也有点像那么回事。
“听起来像是对空气动力学和材料魔法处理的极致应用。”菲尼亚斯总结道,“那么找球手,除了速度和视力,还需要什么特殊能力?预判?还是对金色飞贼这种魔法造物特有的能量感知?”
“都有点吧,”布雷斯耸耸肩,“更重要的是胆量和不怕摔的劲头。我从扫帚上摔下来过好几次了,在我家后面的小山坡上偷偷练习。”
他语气里带着点炫耀,又有点后怕。
“风险很高。”菲尼亚斯评论道,从身边的花束里抽出一支茎秆特别坚韧、带着细小绒毛的鼠尾草,递给布雷斯,“或许你需要一点……幸运?或者说是韧性。”
布雷斯接过那支灰绿色的鼠尾草,愣了一下,随即别扭地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谢了。”
另一个周日,布雷斯带来了一盒巧克力蛙。
菲尼亚斯看着在盒子里跳动不已的“巧克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错愕的表情。
当那只巧克力蛙猛地跳出来,试图逃向草丛时,布雷斯眼疾手快地把它抓了回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就行了,别管它动不动,味道还不错。”
菲尼亚斯谨慎地拿起一块,看着它在指尖微微颤动。他观察了片刻,然后以研究者的态度咬了一口。
“口感……独特。”他评价道,然后更感兴趣的是附带的画片,“邓布利多……当代最伟大的巫师之一……擅长变形术和炼金术。所以,这是一种收集卡片的文化,类似于我们的邮票或球星卡?”
“差不多吧,”布雷斯嚼着巧克力,“我有很多张了,除了这张,最稀有的是摩根勒菲的。”
他开始翻自己的口袋,给菲尼亚斯看他的收藏,讲述那些著名巫师的生平轶事,其中夹杂着不少夸张的传说和孩子们之间的谣言。
菲尼亚斯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提出关键性质疑:“……所以尼可·勒梅真的制造出了魔法石,实现了点石成金和长生不老?这违背了现有的物质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哦,对不起,在魔法世界或许不适用。那么,魔法石的能量来源是什么?它是一种永动机吗?”
布雷斯:“……也许它只是……从别的地方偷点能量过来?”
他胡乱猜测道。
菲尼亚斯若有所思:“跨维度能量窃取或转换?这个解释……很有启发性。”
在这些交谈中,菲尼亚斯也渐渐拼凑出魔法世界的另一面。
布雷斯偶尔会提及一些纯血统家族对“麻瓜”和“麻瓜出身者”的轻蔑态度,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淡。
一次,在提到某个极端保守的家族时,布雷斯撇了撇嘴:“……他们觉得麻瓜就像……嗯,会动的家具,或者稍微聪明一点的动物。愚蠢又自大,对吧?连自己身边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都察觉不到。”
菲尼亚斯停下了正在整理花束丝带的手,抬起眼,那双琥珀眸子平静地看向布雷斯,直接问道:“你呢?”
布雷斯愣了一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他精致却总带着一丝讥诮的脸上。
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飘向菲尼亚斯手里那束搭配得意外和谐的紫罗兰与白色雏菊(象征着“真诚的友谊”与“深藏心底的爱”),又看了看菲尼亚斯本人——这个每周都用一束花换他故事的“麻瓜”男孩,这个冷静、聪明、和他一样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他转回头,绿眼睛里情绪有些复杂,但语气却异常清晰:“我想我应该是不在那个范围内的。”他没有看菲尼亚斯,而是望着公园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至少……现在不是。”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声音低了些,“而且,你不一样。你……知道魔法存在,并且试图理解它。这比很多浑浑噩噩的巫师强多了。”
菲尼亚斯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将那束花递给了他。
一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动,比任何誓言都更牢固。
有时,他们也不总是谈论魔法。
布雷斯会抱怨他母亲最新的追求者有多么愚蠢或虚伪,菲尼亚斯则会安静地听,偶尔给出一个极其精辟的评论,让布雷斯大笑不止,觉得无比畅快。
菲尼亚斯也会极少地提及黑塞庄园,提到那个“不算讨厌”的继母和那个“有点奇怪但很活泼”的弟弟,语气平淡,但布雷斯能察觉到那细微的变化,比起最初纯粹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接纳?
“听起来比你那个冷冰冰的家强点。”布雷斯评论道,他记得菲尼亚斯最初提起家时那种彻底的疏离。
菲尼亚斯看着一片旋转落下的树叶,平静地说:“混乱和变化是常态。试图维持绝对的静止和纯粹,反而需要消耗更多能量,且往往徒劳无功。”
布雷斯眨眨眼:“说人话。”
“意思是,”菲尼亚斯看了他一眼,“习惯了就好。”
布雷斯嗤一声笑出来:“你真是个怪人,菲尼亚斯·黑塞。”
“彼此彼此,布雷斯·扎比尼。”
这些周日的秘密约会,并非发生在真空中。
菲尼亚斯依旧生活在黑塞庄园,与他的新家人——继母玛乔丽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塔斯汀·黑塞——共处一个屋檐下。
玛乔丽夫人是一位和蔼可亲、富有亲和力的女性。她勤劳地打理着庄园的事务,试图让这个因为失去女主人而沉寂许久的家重新温暖起来。
她从不试图取代伊莎贝拉在菲尼亚斯心中的位置,只是温和地、持续地释放着善意。
她会细心记下菲尼亚斯偏好的食物,在他熬夜看书时默默端上一杯热牛奶,在他感冒时准备恰到好处的药和毛巾。
她的容貌与气质,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确实会让菲尼亚斯恍惚看到一丝母亲的影子,但这并未引起他的反感,只是一种淡淡的、复杂的惆怅。
而塔斯汀·黑塞,或者说,他灵魂深处那个名叫陈星宇的二十多岁中国大学生,则是个努力扮演开朗活泼男孩的角色。
他有着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和总是带着笑意的褐色眼睛,像个小太阳,试图照亮庄园的每一个角落。
他对这个年长他不多、却异常沉默寡言的哥哥充满了好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这种敬畏并非源于菲尼亚斯的冷淡——陈星宇的灵魂年纪足以让他不太在意小孩子的冷淡——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褐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个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看过《哈利波特》全七部小说和电影的灵魂。
他疯狂地搜索着记忆,却找不到任何关于“黑塞”这个纯血统家族的记载,更没有“菲尼亚斯·黑塞”这个本该在原著中留下痕迹的名字。
这个发现让他既困惑又隐隐兴奋,仿佛窥见了某个平行宇宙的秘密。
这个秘密像一颗沉重的宝石,埋在他心底,无人可分享。因此,当他观察菲尼亚斯时,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层“知情人”的滤镜。
他知道(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知道)魔法世界的存在,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破碎感并非寻常。
他敬畏菲尼亚斯那种纯粹的、不依赖魔法的“强大”,那种即使在另一个世界也能成为“天花板”的潜质。
他总觉得菲尼亚斯不像个九岁的孩子,那份沉稳和智慧,有时甚至让他这个内在的成年人都感到自愧弗如。
所以,塔斯汀会小心翼翼地靠近,分享他在花园里新发现的甲虫,或者炫耀自己刚刚学会的某个单词(有时会“不小心”冒出几个中文词汇,然后赶紧糊弄过去),有时甚至会试图用他那个世界带来的、略显过时的网络梗逗菲尼亚斯开心,虽然通常以失败告终。
“菲尼哥哥,”某个下午,塔斯汀抱着一本巨大的图画书,蹭到正在书房看书的菲尼亚斯身边,“你看这个恐龙!是不是很酷?它叫……叫T-Rex!”
他发音有些夸张,眼睛亮晶晶的。
菲尼亚斯从经济理论的书籍中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色彩鲜艳的图画,平淡地纠正:“Tyrannosaurus rex.暴龙。生活在白垩纪晚期。主流观点认为其体表可能覆盖部分羽毛,而非完全如图中这般光滑。”
塔斯汀:“……”(内心OS:……不愧是未来大佬,这知识面!连羽毛假说都知道!这真的是九岁吗?!)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指着另一页:“那这个呢?这个脖子很长的!”
“Brachiosaurus.腕龙。侏罗纪时期的巨型蜥脚类植食性恐龙。”菲尼亚斯的解答依旧精准无误,甚至附带了一句评论,“根据生物力学分析,如此长的颈部需要极其强大的心脏和特殊的血液循环系统,这很有趣。”
塔斯汀彻底服气了,内心对大佬的崇拜又添一分。
他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图画书,偶尔偷偷瞄一眼菲尼亚斯线条冷峻的侧脸,觉得这个哥哥虽然话少得像冰块,但懂的东西真多啊,而且……好像没那么可怕?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菲尼亚斯会不会是个哑炮?或者有个隐藏的魔法身份?不然怎么解释这种超越常人的特质?
玛乔丽夫人有时会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安静相处的男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并不强求他们立刻亲如兄弟,眼下这种和平共处的状态,已让她感到满足。她会端来刚烤好的、香气扑鼻的小饼干,分给两个孩子。
“菲尼亚斯,休息一下眼睛。塔斯汀,不要总是打扰哥哥看书。”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菲尼亚斯会礼貌地道谢,接过饼干,但并不立刻吃。塔斯汀则会欢呼一声,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在看很厉害的书!他在教我认恐龙!”
菲尼亚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看他的书。
但偶尔,当塔斯汀因为某个幼稚的问题而抓耳挠腮时,他会用最简短的语句给出正确答案,仿佛只是无法忍受错误信息在空气中停留。
他甚至有一次,看到塔斯汀试图用积木搭建一个极其不稳定的高塔时,无声地走过去,调整了最下面两块积木的位置,让整个结构瞬间稳固了许多,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塔斯汀看着那稳固的高塔,又看看菲尼亚斯,内心再次被震撼了:(大佬连结构力学都无师自通吗?!)
这些日常的片段,像细碎的光斑,点缀在菲尼亚斯规律而略显单调的生活里。
它们无法与周日那个通往魔法世界的秘密通道相比,却也带来了一种陌生的、缓慢渗透的暖意,一点点融化着他内心冰封的边界。
而每周日的海德公园,依旧是只属于他和布雷斯的宇宙。
花束交换故事的游戏仍在继续,魔法世界的图景在菲尼亚斯脑海中越发清晰。
他知道了很多:霍格沃茨四个学院的区别(布雷斯自称“当然是斯莱特林,这还用问?那里最适合生存。”),蜂蜜公爵的糖果有多诱人,禁林里有什么危险生物,以及皮皮鬼的恶作剧有多烦人。
他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布雷斯母亲那些“不幸”的婚姻,以及布雷斯对此习以为常甚至略带嘲讽的态度。
菲尼亚斯只是听着,从不评判,那双眼睛如同最深沉的湖水,包容着一切叙述。
有时,他会递过一朵特别坚韧或带刺的花,比如冬青(象征着防御与预见),或者一支银莲花(象征着期待与守护),什么也不说。
布雷斯则会愣一下,然后接过,嘴角那抹惯有的假笑会变得真实一点点。
两个同样早熟、内心复杂、在世界边缘徘徊的男孩,在这片位于两个世界交界处的公园里,用花与故事,构建起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奇特而牢固的联结。
他们都才十岁,未来漫长而未定,霍格沃茨的来信还在遥远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