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光熹微,如同细腻的金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伊万斯家卧室里洒下温暖而安静的光斑。
空气里听不到寻常新生儿家庭里那种熟悉的背景音——没有饥肠辘辘的啼哭,没有不耐烦的哼唧,有的只是一种被阳光包裹着的宁静。
在那张铺着柔软棉垫的白色婴儿床里,三个月大的佩妮·伊万斯已经醒了。
她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躺着,穿着一件干净的连体衣,一双澄澈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上方悬挂的彩色风铃——几只用硬纸板和羽毛做成的卡通小鸟,在空气微弱的流动中缓缓旋转。
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婴儿可能会被鲜艳的色彩和运动吸引,兴奋地挥舞手脚,但佩妮没有。
她的目光只是追随着那只红色小鸟的轨迹,小小的脸上是一种近乎茫然的专注,仿佛被那规律的圆周运动催眠了,又仿佛她那小小的大脑正被某种更深层、更本能的东西占据,只是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伊万斯夫人探头进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倦意,耳朵已准备好接收女儿的“晨间问候”。
然而,没有。
房间里只有一片祥和的宁静。她看到女儿已经醒来,正安安静静地躺着。
听到门响,那双明亮的眼睛从风铃上迟缓地挪开,落在母亲脸上,眼神有些朦胧,似乎花了一秒钟才完成对焦。
然后,她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噘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奶味的“噗”声,像是在无意识地吐着泡泡,又像是一个模糊的、属于婴儿的问候。
这个小小的、柔软的信号让伊万斯夫人脸上的表情瞬间融化。她轻轻走到婴儿床边,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隔壁邻居家婴儿响亮而富有生命力的啼哭声,穿透了墙壁和玻璃。
伊万斯夫人低头看着婴儿床里的佩妮,她的女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扰了,小小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那双刚刚还有些出神的蓝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一丝被打断后的、细微的茫然,但她并没有哭,只是微微蹙起了秀气的小眉头。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的小乖乖。”伊万斯夫人柔声安抚着,轻柔地将女儿从婴儿床里抱出来。一落入母亲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佩妮似乎立刻就安心了。
她的小脑袋本能地往母亲柔软的胸口蹭了蹭,寻找着最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小动物般的细微哼唧,全身都松弛下来。这是一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属于最原始的婴儿本能。
伊万斯夫人熟练地开始喂奶。房间里只剩下时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佩妮安静地吃着,偶尔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搭在母亲胸前,指尖蜷缩着。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伊万斯先生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给,亲爱的。"他压低声音,"我们的小天使今天早上又没吵我们,是不是?"
伊万斯夫人接过咖啡,微笑着点了点头。窗外又清晰地传来隔壁婴儿汤姆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间还夹杂着汤姆母亲有些疲惫的安抚声。
这阵熟悉的"晨间交响乐"让伊万斯夫妇同时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自己怀里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小家伙。
伊万斯先生啜饮了一口咖啡,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庆幸:"说真的,亲爱的,我们是不是中了父母界的头彩?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省事’。"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女儿柔软得像豆腐一样的脸颊。佩妮正专注地吃着奶,感受到触碰,吃奶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那双大大的蓝眼睛向上瞟了一眼,似乎想看看是什么打扰了她,但很快又沉浸到“吃饭”这件重要的事情里去了。
“哦,她当然知道怎么省事,”伊万斯夫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眼神爱怜,“她只是……用一种特别安静的方式在长大。”
她想起医院产房里,佩妮出生时那几声小猫一样的细微啜泣,想起护士笑着说这是个“文静的小淑女”。
那时只觉得是幸运,是女儿体贴。如今三个月过去,这种安静已经成了一种稳定的特质。
喂完奶,露西将佩妮放在换尿布的台子上。
微凉的台面贴上皮肤的瞬间,佩妮的小身体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小嘴一扁,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带着不满的“嗯!”声,小腿也不高兴地蹬了一下。
看,她并非没有感觉。她只是表达得格外克制。
露西熟练而快速地操作着,嘴里哼着轻柔的调子。这熟悉的安抚让佩扁起的小嘴慢慢放松了,她不再蹬腿,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意味不明的“啊”声,像是在参与一场她其实并不理解的对话。
一切打理妥当,再次被放回婴儿床时,佩妮似乎满意于干爽和舒适。
她的小手小脚放松地摊开,又是一个小小的哈欠——这次带着奶嗝,让她整个小身子都抖了一下——然后,那长长的睫毛便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缓缓覆下,盖住了湛蓝的眼睛。
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胸脯规律地起伏着,再次沉入了睡眠。
伊万斯夫人没有立刻离开。她倚在婴儿床的栏杆边,俯身凝视着女儿熟睡的面庞。晨光此刻完全照亮了房间,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佩妮柔嫩的脸部轮廓。
她伸出手指,极尽轻柔地拂过女儿那光滑得如同花瓣般的脸颊,心中涌动的爱意几乎满溢。
她的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喉间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充满爱意的低语。
"你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降临到了我们的世界,我的小佩妮。"
话语在安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然后消散,窗外,邻居家的啼哭声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了配合她,一同沉浸在这份异常的、珍贵的宁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