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谁啊?”罗伯特收回伸向西弗勒斯的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与蜘蛛尾巷显得格格不入的年轻女人,“……你要替斯内普还钱?”
索尔薇不答反问:“他欠你多少?”
艾琳记得她——去年冬天是她把西弗勒斯送了回来。托比亚则是第一次见到索尔薇,他从地板上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困惑但激动地对从天而降的救星喊道:“对!她……她能帮我们!小姐,求你……”
“连本带利120镑!”罗伯特粗声道。
索尔薇倏地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第一次将视线投向托比亚:“好大的手笔,斯内普先生,你的周薪有5磅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托比亚脸上,让他涨红了脸。
索尔薇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踏进充斥着酒精气味的屋子,径直穿过虎视眈眈的债主和打手,笃定地站定在西弗勒斯——以及艾琳身边。
“既然您愿意押上自己的孩子来延长还债的期限……斯内普夫人。”她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语气听不出喜怒,“不妨换一个更宽容的债主。”
索尔薇打开手挎包,不像是在处理债务纠纷,更像是挑选一支合适的口红。她抽出薄薄一沓英镑纸币——是市面流通中少见的10镑大面额,没有看罗伯特或是托比亚,反而递给了震惊到失语的艾琳:“这里是200镑,作为交换,我会带走西弗勒斯。”
托比亚的眼睛猛地亮起,就连罗伯特等人都紧盯着她的手挎包,眼中充满了算计。
“你是西弗勒斯的母亲、照顾他最多的人,我认为这笔钱交给你最合适不过——由你决定如何使用,让你的丈夫还清债务,或者……别的什么。”索尔薇的嗓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穿透力,传入艾琳混乱的脑海。
“没有期限、没有利息,只要你能把这200镑原原本本地还给我……”索尔薇的目光扫过托比亚,回到艾琳的脸上,“随时随地,我都不会阻止西弗勒斯回到你的身边。”
这话天真善良得令人发笑。托比亚的表情混杂了狂喜和难以置信,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赌桌旁翻本。反倒是罗伯特眼中那点算计的光散了——他嗅到了危险,与其打这个神秘女人的主意,不如日后从托比亚的身上捞钱。
“钱!快给我,艾琳!先把欠的钱还了,剩下的……还有剩下的……”托比亚迫不及待地嚷道,眼中的光芒几乎要烧穿空气。
艾琳的手攥着钱瑟缩了一下,这不仅仅是解围的钱,更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看向她沉默的孩子,似乎期待得到某种鼓励或者勇气,但男孩只是低垂着脑袋坐在地上,像一截砸落在地的断枝。最终,她松开了虚环着西弗勒斯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向托比亚走去。
索尔薇不再关心即将上演的争执和讨价还价。她在西弗勒斯面前蹲下,将他与她身后的世界隔开。
她的面前是一座小小的、破破烂烂的雕像,他那只受伤的手腕无力地垂着,细瘦的手臂上淤青未散,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
“你习惯用左手写字或者使用餐具吗?西弗勒斯?”没有同情,没有宣告所属权,索尔薇不合时宜地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雕像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
索尔薇认识的二十多岁的西弗勒斯,左右手都能流畅地书写、处理魔药材料,甚至左手更为熟练。她曾经开玩笑地问过他,是生来如此特别,还是故意练习——那时的西弗勒斯用一贯讥诮的语调回答她:“很遗憾,都不是。”
不是天生,也不是故意为之——现在,她知道了答案的起点。
索尔薇小心地捧起西弗勒斯受伤的右手。纤细、脆弱,仿佛一个小小的绳结,将遥远时空那头的青年与眼前的男孩系在了一起。
……她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呢?
西弗勒斯用左手在学生论文上写下诸如“一塌糊涂”的犀利点评时,难道会感激幼时的不幸磨炼了他这样独特的技巧吗?
“西弗勒斯。”她郑重而轻柔地念出他的名字,既像告别、又像初识的问好,“这次,我会很快修好它的。”
她要解开这个结——从今往后的每一个结。
“我保证。”索尔薇许诺着,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西弗勒斯的手背上。
两个人都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索尔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而西弗勒斯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僵硬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
那双缺乏生气的黑眼睛里,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映入了索尔薇的脸庞。
“嘿,拜托。”她不太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诚恳地请求道,“跟我走好不好?”
眼泪不稀奇。托比亚喝醉了会扯着嗓子哭嚎,酒醒了会流着泪祈求原谅,而艾琳……艾琳总是在哭。稀奇的是索尔薇的眼泪似乎是为了他而流——她的眼神和询问,好像他真有那么重要似的。
……她不是都把他买下来了吗?
噪声仿佛从西弗勒斯耳边嗡鸣着远去,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索尔薇托起他另一只完好的手,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来时,任由她牵引着,迈出了蜘蛛尾巷19号的门槛。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破旧的门,和门后那个他曾经称之为“家”的、如今彻底坍塌的世界。
“我叫索尔薇·德恩,这是我的名字。”
西弗勒斯听见女巫轻声说。
这一定也是一句咒语,他想。因为闷热到几乎凝滞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像是被拨动的、无声颤抖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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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薇没有立刻带西弗勒斯远走高飞,她在蜘蛛尾巷隔壁街道租下的小公寓,成了临时的避风港。这里比旅店更像一个“家”,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明亮。
西弗勒斯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被安置在客厅铺着柔软毯子的沙发椅上。索尔薇不常使用治疗类的魔咒,因此做了好一番练习和准备,才将魔杖对准了西弗勒斯的右手腕——脱臼和轻微的骨裂,在咒语下迅速复原,只留下一点酸胀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对于巫师来说,这是一个咒语就能解除的病痛,哪怕按照麻瓜的治疗手段,只要按时就医、打上石膏,两三个月也能愈合。
得是多么持久的、得不到治疗的疼痛,才会让一个人不得不适应用左手生活呢?
索尔薇心里有点发酸,顺从心意抬手揉了揉小西弗勒斯的脑袋——尽管这让他僵硬得像被施了石化咒。
接下来的几天,索尔薇的忙碌陡然升级。
她总是早早出门,直到夜幕降临才回来,风尘仆仆,但是眼神明亮,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干劲。
她会给西弗勒斯准备好三餐和适合他阅读的图书,热牛奶里总是加了一勺蜂蜜,面包松软,涂抹着酸甜的果酱。她会轻声告诉他:“西弗勒斯,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回来。”然后门在她身后关上,留下他一个人,守着这个过于明亮的空间。
从前在蜘蛛尾巷的时候,西弗勒斯也经常一个人待着——饿着肚子,百无聊赖,但能够远离责骂和哭诉、安全地一个人待着,对他来说仍然称得上“幸运”时刻。
可现在,明明身处更加整洁舒适的环境,时间在西弗勒斯的感知里却被拉长了。他总是坐在窗边,看着索尔薇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伴随着挂钟的滴答声和自己细微的呼吸声,蜷在沙发椅固定的一角,像执行任务一样谨慎地翻看她给他留下的图书,不留下一点折痕。
蜘蛛尾巷的阴影潜伏在每一个安静的瞬间。当太阳西斜,恐惧总会向藤蔓一样攀上他的心脏,无法控制地生长出一个一个尖刺:她会回来吗?她后悔了吗?她是不是发现他是个麻烦……她什么时候也会把他丢掉呢?
不,她花了200英镑呢,那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西弗勒斯一面说服自己,一面又把自己限制在有限的区域里,从不随意走动,生怕弄脏了、碰坏了东西,会成为索尔薇离开的理由——他似乎压根没考虑索尔薇是个邪恶女巫的可能性。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西弗勒斯才会迅速滑下沙发,并不热烈地站在距离大门一段距离的地方,等待着、注视着索尔薇踏进屋子——确认她回来了,确认他今天仍然属于这里。
索尔薇并非没有察觉男孩过分的安静和懂事,她将这归因于环境的剧变和根深蒂固的戒备,更坚定了要尽快给西弗勒斯一个真正安稳的家的决心。这也是她这几天忙碌的原因。
她奔波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在伦敦近郊选中了一处半旧的、带着独立小院和阳光房的两层小屋。它需要修缮和布置,但这正是索尔薇想要的——一个可以为西弗勒斯从头打造的、充满魔法的居所。
购置家具、布置房间、设置防护咒语……她忙得脚不沾地,哪怕返回公寓后也会一头扎进羊皮纸堆里研究防护魔文,或者对着装修手册皱眉。
她太专注于“筑巢”,太急于把那个完美的、安全的未来呈现在西弗勒斯面前,以至于忽略了他眼中日益积累的不安。
于是,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当比平时更晚回来的索尔薇推开公寓门时,迎接她的不是按惯例站在几步开外的男孩,而是一片没有开灯的黑暗。只有来自窗外的一点月光,勾勒出窗边沙发椅上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轮廓。
不太对劲,她心头一跳。
“西弗勒斯?”索尔薇轻声唤道,打开了灯。
暖黄的灯光驱散了昏暗,惊醒的西弗勒斯几乎是瞬间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有两道被遗忘的泪痕,眼圈还泛着明显的红肿。
……这是索尔薇第一次见到西弗勒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