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点。”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门缝外传来。
只听另外一个女声说:“不是我不想借给你,是我真的没钱借了,你上次借的还没还呢。”
门外的对话声虽小,但每个字林净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上艺术高中的钱是母亲到处借来的。
如果知道的话,他就不会执意去读艺术高中了。
“他只剩高三一年了,这可怎么办呀?这几天就要交学费了。”母亲的声音苦恼又焦急,听得他十分惭愧。
“这舞蹈学出来有什么用啊?当初还不如让他上普通职高读别的,还免学费呢。现在可倒好,你欠了别人好几万,这要怎么还?”
“总会有办法的,现在当务之急是他最后一年的学费。”
“照我看,他还是别读了,现在去赚钱还债要紧。”
“这怎么行?高中文凭总要拿到吧。”
“最近不是好几个人打电话催你还钱吗?”
林净后悔读艺高了。
他缓缓打开门,林妈妈和王阿姨双双转头惊讶地看向他。
他尽力咧开嘴巴,露出大白牙,假装开心地说:“里面的都做完了,我去外面再搬箱货来。”暑假期间,他每年都会来工厂帮妈妈干活。
过了一会儿,林净推着小推车回屋,一个人从推车上搬下重重的塑料箱子。
王阿姨已经走了,只剩母亲一人在屋内坐着发呆。
林净走到母亲面前,嘴唇微颤,欲言又止,但还是狠下心说出了那句话:“妈,我不想读了。”
林妈妈一惊,微红的眼眶中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她抬头看儿子,说:“我一直都瞒着你,是不想让你担心别的,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她又低下头,继续说:“但这次真的没办法了。”
林净矮下身子,将头摆到林妈妈眼下,做了个鬼脸。林妈妈看了,破涕而笑。
他笑眼弯弯,说:“王阿姨说的对,学舞蹈的确没什么用,又挣不了钱。”
“但当初我同意你去学舞蹈,也不是为了让你赚钱呀!”林妈妈直言,“妈妈只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是呀,他初中时坚持要去学街舞,包括高中时去学现代舞,只是单纯喜欢跳舞而已。
他目前没有梦想,所以做什么都是按自己喜好来。
但一切都要归于现实。
“所以,我们欠了多少呀?”林净好奇地问。
林妈妈伸出四根手指,说:“不多,也就四万,要两个月内还完。”
“两个月还四万?”林净睁大了自己的小眼睛,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林妈妈一脸抱歉地笑笑,说:“欠了有一年多了都,他们也急着用钱。”
一个月后,某火锅店的中午。林净穿着火锅店工作服,将托盘上的菜品端到桌上,对顾客恭敬地说:“菜品已上齐,请慢用。”
林净正要离开,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啊?”
他转头看向顾客的脸,大吃一惊。
对方穿着一件白色T恤,有一头偏黄的头发,一只耳朵上戴了两个小银圈,稚嫩的脸庞上挂着惊讶的神情。
“小俊?”林净欣喜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小俊是他在初中b-boy社团里认识的朋友,以前常在一起跳breaking地板舞。但自从初中毕业后,二人就很少联系了。
小俊问:“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读高中吗?”现在不是休息日的中午啊。
“唉——辍学了。”虽然中途辍学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但林净也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
林净低头看桌面,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抬头疑惑道:“你现在不是也应该在读高中?”
小俊是他学弟,比他小一届。
小俊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初中毕业就没读了,我这智商不适合读书。”
“哈哈,我俩智商一样高。”林净感觉遇到了同道中人。
小俊闻言,笑了两声,开口道:“你现在就在火锅店工作吗?”
“嗯。”林净又说,“我还兼职了24小时便利店的夜班工作。”
顾名思义,24小时便利店就是24小时都开着的便利店。
“你没有加入街舞团吗?”小俊睁大双眼,奇怪道。既然一直在打工,那就是没有加入舞团的意思了。
林净摇了摇头。
街舞团?现在的林净只想把所有时间用来赚钱还债。
还剩一个月呢,但目前他只存下了一万。
“晓哥,他说他没加入舞团!”小俊臀部离座,整个人弹到另一方向。他欣喜地看向旁边的另外一个人。
那人上身很长,能从一群坐着的人中独立出来。
他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黑色长袖卫衣,一头柔顺的黑发显得人格外温和。
“他是谁啊?”那人夹着肥牛,正往锅里放,随口问了一句。
“他是林净啊!”小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这名字好耳熟。”那人夹起锅里熟了的毛肚,放到自己身前的蘸料里。
“就是两年前江宁市breaking个人赛的冠军啊!”
东亚国街舞协会有个规定,市级每年的各类街舞个人赛若是得了冠军,则不能再参加,去其它市比赛也不行,但如果要参加其他种类的街舞是可以的。
这项规定据说是因为之前有人连着好几年拿市冠,导致减少了其他参赛者的积极性,为了激励舞者才设立的,但省级及以上的比赛随便去。
林净在初二时得过一次市级breaking冠军。
那人一愣,闭上了嘴巴,将已经快到口的毛肚放回蘸料里,放下筷子,猛地站了起来。
他伸出右手,做握手的动作,咧起嘴角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杨岸晓,他们都叫我晓哥,是VGB舞团的队长。”
不站不知道,一站吓一跳,这人大概高出林净半个头。
林净觉得自己182cm的身高也不算矮,但看对方要仰视。
作为礼貌,林净也伸出了右手跟人家握手。
但突然一想到自己一手端着托盘,一手跟人握手的画面,他就不由自主地尬笑。
这个画面很滑稽。
“聊得很欢嘛!”
林净听到这熟悉的魔鬼声音,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慢慢将视线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老板要杀人的眼神后,他马上低下头。
面对杨岸晓时,老板满脸的肥肉都堆上了上半脸,亲和地说:“请慢用。”
然后老板走到林净身后,用又小又有杀气的虚声吼道:“你给我过来!”
林净眉头紧锁,低着头,赶紧跟上老板的步伐。
两人走到了楼梯口。
“啪!”他白皙的半边脸颊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红巴掌印,嘴角渗出了几滴血。
接着他开始被老板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聊天的?”
“端个盘子都端不好,你可真没用!”
“想想也是,一个初中学历,连读书都读不好,也只能来这里端盘子了呗!”
“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东西?”
“窝囊废!”
“扣工资!”
老板气急败坏,一脚朝林净的肚子踹过去。林净被踹得向后退了几步,后背被用力地撞到了白墙上。
忍!
还剩三万块的债呢,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近城市里的工作很不好找,就连附近工地搬砖的岗位都满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火锅店服务员的工作。
忍一忍,为了不丢工作!为了钱!
以前他也总是被针对,被老板揪到一点小错就开启打骂模式。
现在已经尽量不被揪到了,但今天见到熟人没控制住,就聊了起来。
林净低着头,摸了摸被撞疼的肩膀,继续乖巧地在老板面前站直身子。
老板扬手,正欲朝人另一边脸颊扇过去时,却被别人呵声阻止。
“够了!是我们要跟他聊的!”杨岸晓等人跑到了林净身后。
林净心里一咯噔,这场面,貌似有种大哥来救小弟的感觉。
老板看到来人,耸起了肩膀,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
有些害怕,有些怂。
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打耳洞的打耳洞,打唇钉的打唇钉,这头发还给染成了五颜六色的,露出的膀子上还有纹身。
但一想起林净平时默默受气的样子,他便轻蔑一笑,对着林净说:“怎么?你这窝囊废今天还带了帮手来?”
“没有没有,我不认识他们。”林净慌忙地摇头摆手,生怕老板误会生气。
杨岸晓一脸疑惑地看着林净的后脑勺。
这个人被骂成这样,怎么会一点也不反击?
不会吧,为了钱不至于吧!
哎,自己还有求于人家,就帮他一把吧!吓吓老板,让人以后不要再骂他。
杨岸晓在林净后面,对着老板转了转头活动脖子,又拿起拳头在空中挥了挥。
“林净,你,你被开除了!”老板气急败坏地抛出这句话。
这群小孩居然敢在后面吓他?这可是法治社会,难道他们还敢群殴人吗?
全然不知身后事的林净猛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小眼睛瞪得老大。
开除????????
林净眼角泛红,祈求般地望向老板,说:“老板,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请不要开除我好吗?”
老板看到林净的反应,得意地仰起头,说:“你被开除了,这个月的工资就当是你要给我的精神损失费。”
“什么意思?我这个月的工资不给了?”林净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你还想要工资?刚才你的帮手挥拳吓我,造成我心理创伤,这些损失全部在你工资里扣,扣光了!”
林净转头,用碍事的眼神瞥了瞥杨岸晓他们,接着回头朝老板冷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要开除我?”
“狗耳听不懂人话?你给我快滚!”
林净当即把身上的工作服扯了下来,用力地摔在地上。他的眼里迸射出火花,狠狠地瞪着这个肥头大耳欠揍的老板。
看着老板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林净回忆起了以前被这混蛋打骂侮辱,而自己默默承受的惨景。
老子忍了那么久还要被开除??????
火好大。
忍不了了!!!
林净大步地快走近老板。
老板看来人这架势,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
这人不是一个软柿子吗?以前被打被骂都是受着的。
这小孩不敢打他吧?
渐渐地,老板被逼到了墙上,无路可退。他掩盖内心的害怕,佯装凶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林净一手扯着老板的衣服领子,另一只手一拳使劲朝人眼睛揍了过去。
“嘶——”
接着又给人脸上来了好几拳。
“咦——”杨岸晓等人给自己捂上了眼睛。
画面有些残忍。
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只打脸,不打其他部位。
“变成猪头,我让你变成猪头!你个猪头!”林净手下留情了,他只敢给人打皮外伤,不敢下狠手。因为他不想给家里人找麻烦,也不想为自己找麻烦。
老板本想使劲挣脱林净的束缚,但尝试过后,又被林净抓回来打。
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以前没看出来这人有神力啊!
林净边揍边骂。
“之前忍你是给钱面子。”
“你当我一身肌肉只是吃出来的?”
“之前找我茬,是我看在钱的份上,才不跟你计较。”
“你居然还敢开除我,敢开除我?”
老板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我要报警,我要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