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春光 第3章 chapter3

“二哥——”

远处传来女声，麦青回头，是钟绮抱着黑蓝二色方格围巾过来，她那双小牛皮的靴子后跟嗒嗒发出声响。

梁钟绮近前，目光止不住在麦青和梁钟润的身上来回打量，朱红的唇微翘，“麦青，你送我的专辑我收到了，谢谢你，真是没想到这么巧，阿姨和哥哥同住一家医院。”

麦青低咳一声，半低着头，“真的是好巧。”

梁钟绮将围巾给钟润披上，他本来生得很好，虽然已是而立，却面容依旧与二十来岁时并无区别，一样的清峻出尘，唯有一点苍白的病容，也在围巾的包裹下少见地有点‘乖巧’。

麦青心头暗笑，乖巧？她真是想得太不敬了。

他是梁老师，也是她的资助人，从初中到大学，她把他当作指路的那颗星星，却又决绝地转身离开，她早已丢失了摘取星星的机会，为了面包而不再看天空，她和他终究不是一类人。

梁钟绮笑着闲谈道：“阿姨她是多会儿住进来的？”

麦青也迫着自己不要再把目光流连在他身上，“去年住进来的。”

“那我怎么很少见过你啊，不应该的。”

麦青不好意思道：“平时工作忙，都是让阿姨照顾我妈的，阿姨家里有事，我和团队的人请了假来照顾我妈。”

梁钟绮眼中倏忽划过一抹亮光，“青青，你要待多久啊？”

麦青如实道：“小半年吧。”

“噢”，钟绮发出一声余韵悠长的回应。

一直沉默的梁钟润开口道：“谁给你打的电话？”

麦青神色一晃，反应过来，不是问她，是问钟绮。

梁钟绮撩了撩棕栗色的卷发，神情很是随意道：“是威廉。”

麦青记得，还在钟润家中居住时，钟绮和她做了好朋友，她说她和老公威廉属于英年早婚，他们在布朗大学是同学，聚会上一见钟情，所以她二十岁就成了婚，毕业后随威廉定居英国，威廉对她很好，她常常回广南的家里看，给父母扫墓，时不时照顾她那未婚的二哥。

那时，她就明白，钟绮这种土生土长的广南人，留学名校，定居国外，她和她这样十二岁为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学业发愁，上想去的大学要靠抗争才能得到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她羡慕过钟绮，却唯独没有嫉妒，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绮的飞扬自信，心底会更加有力量去面对自己的世界。

梁钟润的眸光落在远处那枯条上的一抹翠绿，淡淡道：“他给你打电话，你就回去，我这里一个人也可以。”

钟绮轻咬朱唇，神色无奈，“你怎么这么聪明？我的好二哥，你是不知道你有多严重吗？”

“你之前身体痉挛站不起来，药全撒了，还不得是我带着你连夜去看医生，医生都说了，你情况很严重，不控制好自己解开心结，心脏和脑都会出问题了，我要走了，你又去研究你那破课题——”

“钟绮！”

麦青很少见到钟润疾言厉色过，此刻就是，他唇绷得紧紧的，眸光中寒凉一片。

她似乎见到了狼狈的梁钟润，在她青春的记忆里，他沉稳而强大，现在却虚弱而苍白。

梁钟绮撇撇嘴，做出这样的动作也是活泼而可爱的，很难想象，她已经是个妈妈。

梁钟绮闭了嘴，落日余晖撒在公园上，覆盖一层波光，旁边的湖泊金光涌动，梁钟润静谧极了，安静得仿佛要与景色融为一体。

许久，梁钟绮扯了扯麦青，示意到远一点去说说话，麦青点头，跟着她绕远了。

梁钟绮坐在公园的直椅上，“麦青，你心里还记得我哥哥是资助你十年的人吗？”

麦青点头，“钟绮小姐，我记得，上了大学，梁教授处处关照过我，这样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麦青，现在你是乐坛明星，我还有点担心，你会不愿意再和从前有什么牵扯，当年你考上了广南大学数学系，却弃了原本的专业做音乐人，一句话都不曾和哥哥解释，你明知道他性子善良，却任凭他自己猜测，你走入他的生活，却不告而别，我现在想问问，麦小姐，在你心里哥哥是什么？”

梁钟绮的质问让麦青一时恍惚，在她心中钟润是什么？她配得到这样问么？

她一直觉得，她不配的。

“是星星。”

他是那颗遥望不可及，让人心生卑意的星星。

钟绮微怔，看着麦青朱唇半张。

麦青定定神，“比我更重要的人。”

梁钟绮刹那失神，半晌，她眉间溢出浅浅笑意，“那就好。”

梁钟绮站起来拍拍麦青的肩头，笑颜焕发，“我老公说儿子打球骨折了，喊着要见我，我儿子最亲我了，威廉笨手笨脚，丹三岁以前都是我陪着他的，所以，这次我可能走不开，哥哥还是时好时坏，我又放心不下，怕他又去碰工作上的事，只好拜托一下你了，明年我就回来了，你放心，不会赖上你的。”

麦青立即道：“钟绮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会这样想的。”

“那，你能顺便照顾我哥哥吗？”

麦青心头如鼓，她渴望靠近他，却害怕与他的接近触发那些旧事，毕竟她辜负了他的期待。

犹豫间，梁钟绮握住她的双手，笑道：“你不说话，就当答应了，我已经订好今晚飞的机票。”

梁钟绮说完便往梁钟润那里去，高跟鞋的嗒嗒声都轻快不少，麦青失神地看着钟绮的背影，“钟绮小姐——钟绮——”

没有回应，麦青蹲下身体，目光盯着自己右脚的那双鞋，白色双层鞋跟的平底鞋，电梯里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递给她，轻轻一句“你的”，她就乱了，口不择言。

夜晚，麦青回到酒店洗漱完准备休息。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梁钟绮。

【我要上飞机了，哥哥就拜托你照顾了。】

【眨眼.jpg】

麦青纤白的指节在酒店的被褥上滑动许久，慢吞吞挪到手机屏幕上，点下——【好的】

梁钟绮迅速发来，【爱你.jpg】

麦青苦笑良久，钟绮真是半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去照顾钟润真的能让他开心吗？不会让他一见到她病情更加严重了么？

麦青从自己的爱马仕包里拿出那份病历单。

很恰巧，妈妈许亦妮的主治医生和梁钟润的是一个人，都是文慧女士。

今天钟绮说完那番话，她本来打算离开，又左拐右拐地进了文慧女士的诊室。

“麦小姐过来，是为了许亦妮女士的病情吗？前天才复诊过的，不用着急。”

麦青坐下来，有些局促，“我想问问您这里一位叫梁钟润梁先生的病情。”

文慧女士推推眼镜，严肃道：“麦小姐，虽然你很有名，但这涉及病人的**，我这里不方便告诉您具体情况。”

麦青脑子一转，想到说辞，“我和梁先生不是陌生人，我是梁先生的学生，梁先生曾经资助了我十年，他身边的钟绮小姐和我是朋友，她英国的家里出了点事要暂且离开，托我照顾梁先生，所以我来要病历单。”

她就是想知道梁钟润到底是怎么了？她不好意思去问钟绮，再引来她的追问，只想安安静静地知悉他的全部情况。

她始终无法做到对他的事无动于衷。

麦青如愿，拿到了梁钟润的病历单，经检测，存在躁郁症、精神分裂，并伴随有躯体化症状。

她攥紧这份病历单，回想文慧女士是怎么说的。

——“梁先生有很重的心结走不出，故而一直精神耗损严重，他在工作上对自己逼迫过甚，已经产生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当务之急，是让他放下，远离诱发病因的事物，心情愉悦。”

麦青摩挲着纸张，想起十二岁时，她第一次见穿着黑色冲锋衣的梁钟润，瘦削而高挑，一张清峻的脸流着汗滴落在领口，背着黑包，拄着黑杖，黑白二色的运动鞋边全是泥土。

他手腕上的表在日光折射下透着神秘，嘀嗒嘀嗒发出脆亮的声响，熨烫妥帖的发很精整，黑亮的眼瞳冷清又明亮，他不像是这里的人，像山外人。

“这里是许亦妮家吗？”

麦青点点头，小心地往后藏了藏自己破旧的凉鞋，这凉鞋在夏天的炙烤下总是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

青年唇边浅笑，一句谢谢径直去了许亦妮家里。

后来，她没有初中辍学，而是继续留在教室里，中考以第一名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

天知道，她之前一直蹲在这小山坡上待了多久，她希望有什么大罗金仙或是如来佛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能回去教室，或是离开这座山村，再见不到麦光明醉醺醺的模样，也听不到麦光明痛斥许亦妮生不了带把的是不能下蛋的鸡之类。

她想去处处有鸡蛋面吃的地方，妈妈许亦妮做过最好吃能让她喜欢的就是这个，所以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吃。

大罗金仙没来，如来佛祖没来，但梁钟润来了，她去上学了。

再后来，她达成所愿，方知道鸡蛋面不是最好吃的，世界是那样广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