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化作了狩猎场,交响乐作为背景音乐响起。
病毒般的紧张氛围在特招生之间蔓延,猜忌的目光在昔日或许还能点头的同窗间扫视,毫无信任可言。
夏洄没有参与这场混乱的追逃。
雪灾倾城,又离不开这地方,夏洄悄无声息地退至宴会厅一侧被厚重帷幕半掩的角落,那里有一张天鹅绒扶手椅和一座落地灯。
只能学习。
他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高等空间拓扑学导论》,借着暖黄的灯光,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书页轻翻的声响,几乎被淹没,却自成一方宁静天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个抽到“皇室牌”、平日里便以捉弄特招生为乐的二代子弟,很快注意到了这个“不合群”的存在。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
“哟,我们的大学霸就是不一样,这时候还在用功呢?”
为首的一人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伸手想去碰夏洄的书。
夏洄头也没抬,只是手腕微动,书页“啪”地一声合上,避开了那只手。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有事?”
那眼神里的淡漠和疏离,激怒了对方。
“装什么清高!你的牌呢?是不是抽到了那张见不得人的空白牌,躲在这里不敢见人?”
夏洄懒得理会这种低级的挑衅,重新翻开书,淡淡道:“我的牌,与你们无关。”
“我看你就是空白牌!”另一人高声附和,试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大家快来看!夏洄不敢亮牌,他肯定是那个要被退学的倒霉鬼!”
污蔑如同污水,轻易泼来。
一些本就惶惶不安的特招生,此刻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或是为了撇清自己,也跟着投来怀疑和排斥的目光。低低的议论声在角落里滋生:
“我就说他怎么那么镇定……”
“说不定真是他……”
“离他远点,别被连累了……”
夏洄被孤立在那方小小的光圈里,周遭是无声的排挤和恶意的揣测。
他依旧看着书。
他不是感受不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只是他手里这张已经不是空白牌。
他只是不想那么早亮牌。
就在气氛愈发紧绷,那几个二代子弟准备进一步逼迫时,一个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吵什么?”
梅菲斯特拨开帷幕,走了进来,“我的‘皇后’在这里站了这么久,还没抓到合适的‘仆从’,你们倒是在这里很热闹?”
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随即落在夏洄身上。
那几个二代子弟瞬间噤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梅菲斯特皇室的身份和喜怒无常的脾气,让他们不敢造次。
“殿下,我们只是怀疑他。”为首那人试图解释。
“别扯了,”梅菲斯特轻笑一声,打断他,“证据呢?还是说,我的眼光需要你们来质疑?”
这话已是**裸的维护。
那几个二代脸色煞白,连连告罪,灰头土脸地迅速退开。
周围那些怀疑的目光也瞬间收敛,人群悄然散开,仿佛从未聚集过。
角落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落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两人。
梅菲斯特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扶手椅里的夏洄。
少年垂着眼睫,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栖息。
因为低烧,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却很淡,微微抿着,带着一种病态的、易碎的美感。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精心烧制的白瓷人偶,清冷,精致,又透着股拒人千里的懒散。
“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梅菲斯特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走到夏洄身后,脚步很轻,坐下,喝营养液。
夏洄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仿佛对他的靠近毫无察觉,只是盯着书页上复杂的公式,像一只对周遭失去了兴趣的、倦怠的猫。
梅菲斯特俯下身,双臂从夏洄椅背两侧穿过,轻轻地,环住了他那截清瘦的腰身。
这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他的胸膛几乎贴上夏洄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拂过夏洄敏感的耳廓。
夏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梅菲斯特手臂肌肉流畅的线条,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强大存在感。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
但他没有挣扎,没有推开,只是任由那双臂膀环着自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定住了身形。
又或许,是病中的虚弱让他失去了立刻反应的气力,总之,他没有动。
“喂,”梅菲斯特的声音贴得更近,几乎是在他耳边低语,带着蛊惑般的笑意,“总是这样一个人硬扛,不累吗?”
“要不要……待在我身边?”
他的话语直白而强势,如同他此刻的动作。“至少,在我这里,没人敢再来骚扰你。”
夏洄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风雪声似乎变得遥远。
他微微偏过头,这个动作让他细软的发丝擦过梅菲斯特的下颌。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病中的沙哑和冷淡,却奇异地没有拒绝:“你可以让江耀停止整我。”
梅菲斯特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
“那不太可能,阿耀的脾气我了解,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直到你低头。”
夏洄:“如果真的可以不再被这些无聊的事情打扰,那也可以。”
梅菲斯特似乎对夏洄的回答很满意,环在夏洄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将少年整个圈进自己怀里。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夏洄的发顶,嗅到他发间淡淡的干净气息,像只餍足的狮子,“那就我来陪你,这用不着阿耀点头。”
夏洄没有再说话,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膝上的书页,仿佛身后那个温暖而强势的怀抱并不存在。
但他微微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临时栖身之所的流浪猫,虽然依旧警惕,却允许了短暂的靠近与温暖。
谢悬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幕。
他也没参与这个游戏,但很明显,夏洄不是空白牌。
找夏洄的茬,是江耀的意思。
梅菲斯特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谢悬站上了一处稍高的平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似有若无地在夏洄和梅菲斯特所在的角落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诸位,雪灾封校,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来决定今晚各位的住处如何?”
他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了更大的哗然。
“规则很简单。”谢悬抬手,指向通往四楼的旋转楼梯,“四楼有四十间临时开放的特别套房,设施自然比你们现在住的大部分地方要好。我们玩一个默契选择的游戏。”
他简要说明了规则。
所有人进入心仪的房间,不得改变房间,截止到今晚十点,房门关闭,一个房间里的人就一起睡一夜。
“当然,”谢悬补充道,眼神掠过夏洄,“为了保证趣味性,我会亲自监督,确保结果足够正确。”
他想看到这个总是冷着脸、浑身是刺的少年,在陌生的环境里,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也许会微微蹙着眉,苍白的脸颊蹭到他的衣襟,身体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收起爪子,蜷缩起来的猫,安静地待在领地内。
这幻想让他心底灼热。
然而,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夏洄脸上。
夏洄只是平静地抬眼看了一下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众人或议论或行动,纷纷寻找自己的房间和室友,只有夏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径直走向旋转楼梯。
谢悬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心中的那点猜测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他皱了皱眉,也跟了上去。
四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无声。
门虚掩着,谢悬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还没有人来的套房,客厅宽敞,壁炉里跳动着火焰,温暖如春。
夏洄在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重新拿出了书,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看书。
窗外是依旧肆虐的风雪,映得他侧脸愈发白皙清冷。
谢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火焰细微的嗡鸣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预想的各种可能,在夏洄这近乎无视的冷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夏洄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他的存在毫不在意。
夏洄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谢悬,既无欢迎,也无排斥,只是淡淡的,像看一个房间里多余的摆设。
“干嘛?”他问,声音和眼神一样,没有温度。
谢悬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扯了扯嘴角,重重地关上了套房的门,并且反锁。
门锁落下“咔嗒”声。
谢悬一步步走近,军靴踩在地毯上,停在夏洄面前,“没事就不能进来?这房间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夏洄抬了抬眼,目光又落回书页上:“随便。”
这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比直接的反抗更让谢悬烦躁。
他原本以为,将夏洄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总能看到他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情——哪怕是警惕,是不悦,也好过此刻的漠然。
可夏洄就像一块浸了冰的玉,无论他怎么靠近,也敲不碎。
谢悬索性在夏洄对面的沙发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抵着下巴,目光死死盯着少年握着书页的手。
那双手很细,指节分明,因为低烧,指腹泛着淡淡的粉色。
谢悬:“……”
他几乎要被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一把夺过夏洄手里的书,放在茶几上。
厚重的书页散开,停在满是公式的一页。
夏洄抬起头,看向谢悬,眼底的平静被打破,第一次染上了明显的不悦:“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谢悬身体前倾,“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除了书本,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值得你在意。”
他俯身逼近,双手撑在沙发两侧,将夏洄困在自己与沙发靠背之间。
温热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你看,”谢悬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你现在不是很在意吗?在意你的书,在意我对你做的事。”
夏洄的呼吸微微乱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谢悬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沙发靠背挡住,退无可退。
他抬起手,抵在谢悬的胸口,试图推开他:“让开。”
谢悬不仅没退,反而更靠近了些,几乎能看清夏洄脸上细微的绒毛:“我不让呢?夏洄,你除了说‘随便’‘让开’,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夏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谢悬是精神病犯了?看他那些怪异的画作,很难不得出此人有精神类疾病的症状。
夏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抬起眼,直视着谢悬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冷淡:“谢悬,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睡一整晚吗?”
壁炉里的柴火又爆裂了一声,火星溅起,映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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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