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陌如清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谢见明连忙将手中的扇子悄悄推进衣袖里,对方貌似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手指在梨花上细细摩挲几下。
然而,谢见明只觉得身子里的脉络又开始疼痛起来,仿佛有尖针在他的血液内流淌,不停地刺向他脆弱的脉搏。
灵力被压制的沉重感再度袭来,他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他羸弱的身子上。
“别、别封我修为......”谢见明喘着粗气小声呢喃着,神色痛苦。
陌如清皱起眉,声音都带上些颤抖:“我在给你注灵力,并非扼制。你修为太少,灵根又被剥除,被注入其他灵力,自会感到排斥。”
“疼的话,咬我的手。”说罢,另只胳膊就被递到谢见明的面前。
顿时,谢见明连疼都忘了感受。对方的手臂稳稳当当地抬着,连动都不带动一下,仿佛铁了心地给他咬。
心中泛起点点涟漪,可更多的却是不解。
他们以死敌相称,也与对方相伴多年。儿时幼稚,连生辰礼都要比谁送得更好更精美。那沢寒剑上的剑穗,便是他送的。
现在看来虽是稚嫩许多,但至少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盼头。
可现在的谢见明却看不清如今的陌如清了。
十年之别,对方成长的不仅仅是容颜,更多的是心性——曾经看上去比谁都孤傲,但心思比谁都好猜的少年仿佛也死在了那十年内,只剩下难以捉摸的成人还在继续前行。
一边威胁他,一边又关心他。强制他做不喜之事,却又替他遮遮掩掩惹人怀疑之处。而他的装疯卖傻、装傻充愣在陌如清的面前全都无所遁形。
所有夹带着疑问的千言万语,最终在谢见明心中汇聚成一句话。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疼痛在理智即将崩塌之时停止,拿捏得恰到好处。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谢见明就要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可那个问题终究还是被埋进心田,难再开口。
陌如清看着他呆滞木讷的眼神,停留在耳边的手指缓缓放下,呼吸紧张几分:“感觉还是不舒服吗?”
“......没有。”谢见明深吸一口气,却只吐出两个字。
他抬手把而耳背上的梨花枝取下,一时无言,心中的惶恐让他不敢细想对方是不是故意拿他的生辰花诈他。
“想试试这个武器吗?”然而,意想之中的拷问并没有来临,而是一声轻轻的询问。
谢见明有些惊讶:“武器?”
“嗯。用新灵力试试,这梨花枝的威力可不弱。”
待陌如清说话,谢见明便试着调动了一□□内被注入的灵力,手心里梨花竟开得更艳,甚至伸出丝丝清甜气息,如同酷暑下清幽的深林花香,引人上瘾。紧接着,他手腕一翻,朝着一面空墙打了出去。
砰地一声,梨花枝如刀刃一般直直插入木墙。
......这威力也太大了吧!
还没等谢见明缓过神来,陌如清便继续开口:“你的鬼气还可以继续使用,我的灵力只是寄宿在你体内而已,它不会扰乱你修为的。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梨花枝会给你减少很多麻烦。”
“嗯......谢谢你。”一声微弱又有些僵硬的道谢声从谢见明口中传出,引得陌如清的神色放松。
二人没再对话,谢见明重新带好斗笠,便随着陌如清走出食楼,去市街上寻找谭意然的身影。可人影还没见着,只听见河岸边惊慌失措的尖叫和四处逃窜的人群。
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那边有情况,跟紧我!”
陌如清说完,二人便一前一后地飞奔过去。
桃河边,沈清等人还在和河妖厮杀,可这次却与谢见明初见河妖时更加棘手。
原本一条完好的三面头蛟龙,竟因为还未愈合的伤口而分裂成好几条三面头蛟龙,中间最大的那条停留在空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它们的尾巴流着污血,滴滴入河,整个桃河河岸一片腥风血雨。
离河岸不远处,全是一片废墟残骸,谢见明路过时却听见谭意然的惊呼:“阿无兄!”
谢见明回头看他,只见那人抱着几个食盒,蜷缩在墙角和木头之间瑟瑟发抖,看向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光芒,好似看到了救星。
朝谭意然颔了颔首,谢见明伸出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对方稍安勿躁,随后,他将扇子收好,与陌如清对视几秒后,顷刻间,二人同时双脚离地,沢寒剑与梨花枝竟沿着相同的轨迹飞向两只即将扑向沈清的三面头蛟龙。
感受到身后的凉意,沈清也回了头,看到谢见明的衣衫时,他眉头紧皱:“谭意然的友人怎么在这?”
然而,在他瞧见梨花枝时,又露出讶异的神色:“这不是陌大哥的法器吗?”
可下一秒,还未等他思考完,谢见明和陌如清朝着相反的方向跃去。二人各占一方,与河妖厮杀着。
谢见明抬脚踹向另一只朝他扑来的蛟龙,伸手扯住一个人头伸出的殷红舌头,黏腻湿滑的唾液占了他满手,强忍着恶心用力一拔,伴随着怪物的尖叫,他一个翻身躲过了第二个人头的攻击,还稳稳踩在蛟龙中间的人头上。
梨花枝随着他的调动再次飞回手中,他猛地抬起手臂,疯狂地运用着体内的灵力,直直地插入中间人脸额头上的绯春咒印记。鬼气再度弥漫开来,衣袍中的羲和扇贪婪地吸食着,仿佛饿昏了的狼。
鬼魄掉了出来,他紧紧攥住,借着这只蛟龙最后的挣扎,挺直身子,纵身一跃,却正正好迎面撞上沈清引诱来的怪物。
而沈清浑然不知身后还有他人,一个反身腾飞便躲开突袭,徒留谢见明一人在空中迷茫。
“当心!”
伴随着一声急切的惊喊,沢寒剑竟如疾风一般快速飞来,刹那间便径直插入那河妖的头颅,一剑捅穿三个人头的太阳穴。
陌如清倾身而来,脚踩在剑柄端头处,将剑身推得更深,血糊了他满身,黑金服饰沾染上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鱼虾。
沈清立刻指使其他弟子接住谢见明,自己则一个转身,蓝金弓被狠狠拉起,箭头瞄准绯春咒,咻的一声打了出去。鬼魄又爆了出来,陌如清趁机将那鬼魄抓住,指尖一捻,鬼魄便顿时烟消云散。
他的残魄啊.......
谢见明看到心都碎了。
待落地后,他正欲将手中偷偷藏起来的鬼魄纳入鬼皿中,却发现这颗鬼魄颜色暗淡,不如之前剥皮娃的那颗晶莹,甚至在闪烁几下后,逐渐消散。
顿时他也有错愕,因为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一声长啸伴随着□□的撞击声吸引了谢见明的注意,只见沈清不知何时被最大的那条蛟龙攻击,大尾巴竟直直打中他的脊背,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栽倒在地上,狼狈至极。
“沈清!”他下意识地喊出口,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裂隙。
对方强撑起身子,身体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但看向谢见明的眼神里却带上些探求和怀疑,晦暗不明。
可未等二人作出其他反应,其余还在天上飞舞的蛟龙们,顿时朝着它们的首领游去,三个人头全都缩回体内,只留下无头的龙身游荡着。然而,它们很快就一一接入首领的断尾之下,伤口处贴得严丝合缝。
很快,那些子体就如磁铁般被吸了回去,又组成了一条完整的蛟龙。
遭了!
谢见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刚刚所杀的那些瘦弱矮小的蛟龙不过是这只河妖借着他之前砍出的伤口,然后分裂出来的子体。只要主体额间的绯春咒未被破除,它就还有一战之力,甚至可能在绯春咒的加持下更加强大。
毕竟,操控绯春咒的鬼主残魄虽是由他的残余力量组成,但其威力也远远不可小觑。
而那些子体应该并不具备自己的鬼魄,即使死亡,对于本体而言如壁虎断尾般无关紧要。
这下,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那鬼魄会在闪烁几下后自动消散了。
因为那鬼魄根本就是假的,他的残魄在本体!
这对于谢见明而言算是个好消息,毕竟残魄还在。但问题是,即便这是他的残魄,也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收入扇中。见这河妖的模样,怕是再拖一会儿,妖怪绝对可以借着绯春咒为所欲为了。
“陌千凌!”谢见明大喊一声,“这绯春咒在本体,你拖住,我去把那鬼魄取出来!”
“那你可别拖我后腿。”
谢见明话音刚落,陌如清便回怼一句,可却飞身出去,沢寒剑的剑刃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寒光,带着些渗入骨骼的寒凉气息,往三面头蛟龙那飞去。那蛟龙很快开始动作,抬起尾巴朝着陌如清狠狠砸去,嘴里的咆哮掀起千层河浪,潮气顿时弥漫整个战场。
然而还没结束,那怪物的三个人头竟然将前几节龙身一分为三,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和着尾巴一起朝着陌如清的四方袭来。
陌如清只冷冷瞥了一眼,随后舞着剑向着河面极速俯冲,三个人头龙妖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可当沢寒剑尖触碰到河面的那一刻,剑身迸发出强烈的寒气,就连在岸边的人全都下意识地搓了搓肩膀。冷气迅速汇聚,寒潮开始蔓延,如同风暴一般将桃河水面迅速冻结,那些被掀起在空中的水花河浪,顿时化为冰晶定格在空中。
可下一刻,陌如清双脚踩到冰面上,抬头与河妖的血盆大口对上,从容得不像样。
他闭上眼,剑身背到身后。
身边的冰晶顿时集结到他的身边,密密麻麻的,每一面冰面都折射出河妖贪婪的嘴脸。
“落!”
仅一个字,数以百计的冰晶仿佛拥有了生命,全部化成了最锋利的利刃,精准刺进了三面头蛟龙的龙身。而被冰晶扎入的伤口处,竟开始逐渐结冰,蛟龙的行动顿时受阻,无力地咆哮着。
陌如清这时抬起沢寒剑,吊在剑身下方的青蓝剑穗异常扎眼。在这天地皆快化为寒冰之时,他起身一跳,剑身直直刺入蛟龙的下颚,随着他轻盈地一转身子,三个人头全都被砍了下来。
眼见着中间那颗人头即将坠落,所有人的心都不自觉提起,河妖额间的绯春咒也红得让人胆战心惊。可这时,谢见明挺身而出,他掏出羲和扇,双腿一蹬,整个人飞向了那颗头颅。
对上河妖的惊恐的眼神,在最后即将落地的时刻,谢见明身子向前一扑,整个前胸和冰面相触,伸出手紧紧一抓,竟真把那头颅抓住了。
伴随着众目,谢见明提溜着头颅,站起身子,轻佻地低语着:“我的东西,该还我了吧。”
扇刃刺入三面头蛟龙额间的绯春咒,鬼气再度爆发出巨大的红雾,谢见明站定在中央,看着那熟悉的晶莹剔透的鬼魄逐渐被抽出。
红雾逐渐消散,鬼魄也被全部抽出,但他却迟迟没有将那鬼魄纳入手中,而是纠结着要不要偷梁换柱。
下一秒,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十分清脆的叮叮声。
谢见明疑惑回头,却见沢寒剑不知何时又横在他的身后。陌如清的身子背对着他,与正在举着弓箭的沈清对峙。
而那弓口,正朝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