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谢见明只觉得脸上有蠕虫在啃食皮肉,表皮下每一寸血肉都在被触手蹂躏,连皱一下眉头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头昏昏沉沉地,谢见明撑着身子,倚在床沿边,双眼空洞,思绪混沌。但跳动的心脏却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神经,让他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身体。
......
好完整的肉身。
他没死,他没死!
谢见明连忙爬起来,膝盖处却酥成春泥,整个人如同断线傀戏里的戏子,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灰尘排着队随着呼吸钻入鼻腔,刺激得他直打喷嚏,但正因如此,才让谢见明更加确信——他活过来了。
“啊——”
尖叫打破死寂的夜。
几秒后,谢见明才发觉尖叫让他原本就有些嘲哳的声音更加难听。
挨过剧烈的疼痛后,谢见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爬起来打量周遭。墙角蛛丝围住生长的菌群,网上还挂着滴滴湿润的水珠,地缝里卡着藏青的苔,被晚风吹得咯吱咯吱的古朽木门,仿佛在咀嚼这十年里的陈年旧事。
这看上去是一个又破又老还漏雨的旧屋,但榻上的被褥和身上的衣袍却是质地极佳。墙壁、瓦砖、栏杆上没有法阵痕迹,不远处木桌上的铜镜里也清晰地照出谢见明原本的眉眼。
面容姣好,咧嘴一笑,曾经的少年气仍旧不减,用肉眼看这副身体也不过弱冠之年。
可谁能料想里面竟藏着一个死了将近十年的鬼主魂魄呢!
纵使身子是自己的,但壳里面的魂都换了个年岁。谢见明自己都有些错愕,不停地伸手去扯脸蛋,希望这只是一个青天白日梦。
无果,他撑榻而起,双目如利刃般刮过四壁。
枕间垂落下一块青白蝶状玉佩,红线链接着深处,但谢见明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生前的法器,他神色大喜,站在原地伸出手:“羲和!”
毫无反应。
谢见明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死心,连着喊了好几声法器名,却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只好抬脚把法器从枕下捞了出来,还顺带确认了一遍。
“嘿,奇了怪了,才过十年就不认旧主啦?”谢见明拨动着扇骨上的金刃,扇面上的鲜红彼岸点缀在墨河之中,题字也是他亲笔所写,但偏偏就是用不了。
一丝鬼气突然从刃尖冒出,谢见明瞬间又瞪大眼睛,准备重新唤名,结果那鬼气又随风飘散,仿佛枯井里的最后一捧清水消融在烈阳中。
他突然倍感不安,手上又开始挥扇。
“羲和…”声线里,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脉搏跳动着,可随着谢见明挥扇拨扇的每一步动作,筋络都倍感疼痛,经络像是有一根锁魂绳死死地捆住修为,稍微动弹一下,便会被如判官笔游走的烈火灼烧。骨头也仿佛回到身亡之际,被万道术法撕裂时的绞痛。
就算头脑此刻再怎么不清醒,谢见明也明了——他的灵力被废了。
一瞬间,他竟束手无措,双目紧盯手上的扇子。脊骨正在微微发颤,冷汗直冒,那双清明的眼珠子也变得茫然错愕。
虽然死时被大卸八块怨气冲天,死后又作为厉鬼头头在天地间逍遥,但谢见明一不害人,二不夺舍,更没有和其他怨鬼大头结梁子,安分守己这么多年,自诩“清风鬼骨”,如今却遇到这等荒唐事。
那把他召回来的大神不仅把他扔到一间老破小里自生自灭,还把他修为全废,一点灵力都不剩。
不留书信、不留人影、不留姓名,唤回来后就潇洒离去。
这作风怎么看怎么像他的仇家。
谢见明扯唇苦笑:“把我骨头折断的人可不少,但想拼好的人倒是罕见得很......这份大礼怕是要害我亲自去阎王那消个名。”
说罢,他抓紧扇柄,踮脚起身,几步跨出木门。
门外夜色正浓,正是探查的好时机。对于以前的谢见明而言,此时正是他法力最强盛之时,随手挥挥扇子就能唤起无数厉鬼冤魂替他卖命,可现在,他只能拿曾经的宝贝法器给自己扇扇凉风,在夜深人静的荒凉市街上乱晃悠。
青丝散乱,衣衫不整,但凡这街上有个人看到他都得被吓得面红耳赤,替他倍感羞耻。奈何这人一点都不在意,还嫌自己穿得太多。
“真是落日西山易,东山再起难啊。”谢见明一边摇着扇子咬唇感慨,一边又探头探脑地在巷子里边乱窜,活像个停不下来的跳蚤,到哪哪新鲜。
原本清冷的街巷,谢见明却突然感觉到十分微弱的鬼气从远处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青山顶上竟蔓延出黑色浓雾,如同一张大网,盖住整个山顶。
万分熟悉的鬼气让他心头一惊,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
一声马叫划破苍穹,谢见明身躯一惊,反身一个蹬地就爬上路边长得正旺的绿杨柳。或许是因为回魂时间不长,还没完全适应□□,他差点一个酿跄从树上掉下去摔个狗啃泥。
他死死拽着杨柳树干,双腿缠在糙树皮上,腰一扭,身子翻了个转,把自己藏到柳树上,视线透过枝丫缝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板街路上的一切。
有人来了!
刹那间,几匹飞驰的骏马从石板街路上呼啸而过,只留下几声急促地“跟上”。马蹄掀起的尘土竟有几粒飞到谢见明的脸上,差点落进他眼睛里。
待那些人走远后,他跳下杨柳,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望了望,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秒,他只觉得后背一凉,回身翻腕以扇骨迎刃。
谢见明本就有些重生后的烦躁堆在胸口,像是发大水一样地积在心田里。好不容易舒缓下来,却又差点被人偷袭致死。纵使是脾性像兔子般温顺的人,估计都要被逼得咬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泄,就被眼前人的面容给惊得定在原地。
陌如清。
他生前的死敌。
“你怎么在这!”金铁交鸣间,谢见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倒是先开了口。只可惜,他说完就后悔了。
而举着剑的陌如清像是被他的话镇住,眉头蹙起,神色微微不悦,手上的剑柄似乎越紧紧捏住,谢见明幼时送他的青蓝剑穗也摇晃起来,似是他疑惑的心声。
他一字一字顿道:“我们、相识吗?”
谢见明本应感恩戴德向菩萨娘娘道谢,庆幸陌如清这个仇家没认出他这个诈尸的厉鬼。但不知为何,这话就是越听越不得劲,作为曾经唯一能和对方过招的三代子弟,他俩算是三代门派里的“双生子”。
毕竟,小时候采荷花比谁采得多,长大了打猎比谁打得多,练功时又要比谁的修为高。从小到大,形影不离,就没有一刻停歇过。
一直打到谢见明去死,这场孩童般的闹剧才终于终止。
这才过去十年,这个人居然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谢见明难免有些痛心。毕竟他连肉身和法器都没换,这也认不出来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他心里同时也存有侥幸,毕竟这样,他就不用拖着废弱的身子骨和这个小疯子打架了。
他看向陌如清的眼神带上种玩味。
这拿剑尖指人鼻子的毛病果然没改。
瞧着陌如清疑惑的脸,他想一探究竟对方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忘了他。
于是,他摆摆手,手指夹上陌如清放松的剑刃,弯着眉眼笑得轻浮:“大仙神似我的旧故,况且这夜黑风高的,难免会走眼。”
“大仙就当我被这晚风花了眼,想起旧人罢。”
陌如清紧抓的手,也渐渐松开。
“陌大哥!”一个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而谢见明刚想转身离去,又被一下子抓住手腕,他回头想要挣扎,却反手被陌如清抓得更紧。而不远处,一个素白的身影像箭一样咻的一下过来。
这下,就算没有陌如清强硬的挽留,谢见明也抬不起脚。这声音他可太熟悉,死前的恶毒诅咒历历在目,竟自顾自地开始在颅内流淌,顺着血液蔓延全身,最后定格双耳。
撕心裂肺的哭喊、鸦鸟被乱箭射死的尖叫、被万法掏心的绝望咆哮......那些流水般的梦魇再度回笼。不知不觉间,酸涩充满谢见明的眼眶,含恨含冤的身心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扇柄被死死攥紧,扇头上的金刃却被他咻的一下调转方向,藏进了宽大的衣袖。
“诶,这位是?”沈清翻身下马,跨步走到他们旁边,身后的箭筒一甩一甩地,雕琢精美的蓝金弓被他跨在肩上,与当年那个只会哭爹喊娘的小男孩形成鲜明反差。
他弯腰打量着呆若木鸡的谢见明,脸上还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这位兄台,你这是什么......装扮?”
仇家见面不识君,棺材板下泪两行。
关键是还是俩仇家。
拜托,组队整蛊能不能放过他,他现在这落魄模样可受不住。
但沈清也是真的没有认出来,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端详着他,眼睛里的好奇和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谢见明本想着拢拢衣衫,把自己这不守规矩的样子改改。但瞧见二人暗藏疑惑的脸色,顿时转念一想,反正这俩货看上去都不认识自己,那他还装什么名门正统啊。
早就是被踢出正道的邪祟之人,哪还在意这点名声荣誉。
这种咸鱼想法一旦形成,便一发不可收拾,谢见明看着二人正经无比的神情,便动了歪心思。他低头,眼眸一转,快速摆出一幅伤心模样,缓缓抬眼望向两人,吐露的言语中配上些矫揉的哭腔。
“公子曾说最喜欢我这身衣裳,只可惜他把我抛在这荒市中以泪洗面,我都没再见过他一次。”
说完,谢见明还伸手用扇柄戳了下陌如清的胸膛:“好不容易今晚出来透透气,差点被这位大仙刺死在这,要不是公子曾交给我一些保命身法,说不定我就这么死在这了。”
说着说着,谢见明都快把自己打动了。
但沈清却退至陌如清身旁,原本脸上的笑意也消退不少,尽显尴尬神色。他凑到陌如清耳边小声交谈,然而陌如清却仍旧那么冷淡,只嗯嗯地回答。
纵使修为被废,灵力被封,但生前作为绝对强大的万鬼之主,谢见明的耳朵还是非常好使。那些被沈清刻意藏起的小话,他早就听个一干二净,但他现在宁愿抢陌如清的剑自刎。
“陌大哥,你看他那样子,瞧一眼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好像还有龙阳之好。要不先抓起来拷问一番?反正他离这翠林山近,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陌如清也好似接受了他的说辞,抬头审视着谢见明。
......
谢见明身子一顿,藏扇子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尽管面露微笑,但心里却是咆哮——
鬼主东南飞,谣言后边追!
让我回阎王那赚盘缠!
第一本仙侠文,耗费我一堆脑细胞,大脑快死掉了。。。
再次强调:
本文是仙侠修真 江湖权谋 鬼怪悬疑的古怪调味包,私设、人物多到爆炸!
不是特别会写古代用语,会用一些现代梗,感到不适不要强迫自己!
全文几乎围绕受视角展开,存在视角限制,有些情节容易感到突兀,很正常!
感谢各位垂怜我家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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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主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