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KTV,临源县最大的娱乐场所之一,门口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在门口就能隐隐听见音乐声。
小地方没什么讲究,往来不用进行身份查验,门口保安看见沈禁眉都没动就放进去。沈禁走到前台,问了几句话,前台狐疑打量:“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同班同学,这不刚毕业,想着下个月要去大学,到时候天各一方再难相聚,今晚约出来喝两杯。”
前台没再怀疑:“五零二号房,直走往右拐。”
沈禁谢过,从前台抓了一把瓜子人五人六往前走。
到了五零二,还没进去,里面传来一阵难听的嘶吼,两个人唱歌,三个人喝酒。
沈禁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进去,在入门处的控制器上把音量调到最小,大摇大摆走过去坐在喝酒那三人对面。
这五个人刚毕业的高中生,也是吊车尾爱打架的混混。他们知道沈禁,沈禁也知道他们,彼此间谁也瞧不上谁。
“沈禁,你干什么?哥几个可没请你。”
说话的叫陈聚,是这几个人的头头,家里开饭馆,亲戚有当官的,没什么本事,但很喜欢作威作福。
沈禁吃着瓜子,嘴角微微一勾,冷峻的脸上顿时痞气横生,像一株漂亮又危险的食人花。
陈聚得不到回答自觉丢面,翘起二郎腿,半眯着眼威胁道:“说吧什么事?要是来找麻烦,我们几个也是不怕的。”
沈禁笑了一声,扔了一份文件过去。
“我可不是来找你们麻烦,而是来跟你们解决麻烦的。”
一个瘦脸爆痘的男生接过打开,脸上突然露出惊愕。
其他人见状分着看,面面相觑。
陈聚面色难看:“什么意思?”
“昨天下午,东边废弃的体育馆,你们还记得吧!”
瘦脸男突然紧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们可没欺负人。”
沈禁睨了一眼:“昨天你们走后,那个哑巴晕了几个小时,在里面关到晚上十点才被人发现,你们手上的文件是医院的诊断证明,照片是他身上的伤。”沈禁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他今天下午从网上下载了验伤报告,中午拍了萧从默的背,另外还找了几张图,真真假假弄成一份文件。萧从默的伤达不到立案程度,那个体育馆附近人少没监控,想取证报警也难。萧从默最缺钱,他决定先敲一笔。
“各位学长都成年了吧!听说下个月就要上大学了。”
陈聚最先反应过来:“你威胁我们?”
沈禁手里的瓜子没了,又从桌上抓了一把:“现在萧从默躺床上一动不能动,他的亲人决定报警。”
“萧从默是我救的,他和我同班同学,一向很听我的话,我叫他往东绝对不敢往西。”
瘦脸男听闻立马倒了一杯酒,把装瓜子的盘子递过去:“沈哥刚刚说来解决麻烦,你有什么办法?”
沈禁笑看着陈聚:“学长怎么说?”
旁边一直不讲话的黑衣男突然拉住陈聚:“陈哥,这事可不能被捅出去,错过大学报名就麻烦了。”
陈聚把人甩开,眼中划过一丝阴沉:“你有什么办法?”
沈禁见差不多,云淡风情道:“很简单,拿钱消灾。”
陈聚:“多少?”
沈禁:“五百。”
陈聚咬牙切齿:“可以。”说着从兜里拿出五张红色的票子扔过去。
沈禁拿起钱随意放到一边:“一人五百。”
“靠,你蒙谁呢,两千五?那哑巴一条贱命都不值那么多钱!”陈聚腾地起身。
沈禁收了笑,本就冷峻的脸瞬间难看,他不紧不慢拿出手机,把刚刚的录音打开,对面五人表情复杂。
“各位学长,这下实锤了!五百还多吗?”
陈聚想动手,旁边一左一右拉住他。
“沈哥,我们拿,这就拿。”俩人摸摸裤子,真的递过去五百元。
另外两个也摸兜,一个只有一百,一个一百五,表情有些为难。
陈聚父母经营餐馆,几个人家中最有钱,平常又爱显摆,其他几个人对他兜里几块钱一清二楚,黑衣男率先开口:“陈哥,要不你先借我,我明天还你。”
另一个也跟着点头。
陈聚打了一人一巴掌:“你们不是说过两天要和我去市里玩,他妈连五百都没有怎么去?”
黑衣男:“这不我还没去,家里没给钱。”
另外一个还是跟着点头。
陈聚不得不拿出钱,给了沈禁后红艳艳的一片全没了。
沈禁当着他们的面数了数,又说道:“萧从默说他丢了三百元。”这三百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没有什么,但像萧从默这种没有父母托底,有时候捡一个星期的瓶子都不一定有这么挣钱。
陈聚怒拍桌子,“瞧不起谁呢,谁会抢那三百元。”
沈禁往其他四人身上看了一眼,瘦脸男拍了微胖男,“还不拿出来,我昨天关锁的时候看见你掏人口袋了。”
陈聚听闻又是一巴掌:“马上就上大学了,你连三百都抢。”
微胖男闻言又拿出两百,“其它没了。”
所有人纷纷看向瘦脸男。
瘦脸男:“我也没有一百,只有五十。”
沈禁嗤笑一声,“剩下五十就算了,二百五就二百五,很合适。”
说完收起长腿,接过那些单子和照片退出包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把声音开到最大。
陈聚在沈禁出门后气得摔桌子,桌上的酒水倒了一片,沈禁挑了挑眉,步履闲适,经过前台的时候找了一个酒保:“小哥,五零二房的客人让你们送几瓶酒过去。”
酒保含笑点头:“好的,我马上过去。”
沈禁把钱放进有拉链的兜里放稳,突然觉得没有微信、支付宝的时代也挺好,不能实时转账又身无分文,酒吧这种有背景不怕事的地方,吃霸王餐进去容易出来难。
一个小时后,深巷传来几道男声。
“陈哥,我们的手机怎么办?”
“没听清吗?明天拿钱去赎。”
“我明天也没钱啊!”
“早知道不欺负那个哑巴了,那哑巴也是个狠人,昨天踹了我好几脚,肚子本来就疼,刚刚被打更疼了。”
“他还抓了我脖子。”
“他还咬我。”
“早知道我再多踹几脚。”
“······”
再过十分钟,巷子里传来一阵哀嚎。
几人看清沈禁的脸,又气又怒,陈聚率先开口:“沈禁,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没完没了了?”
瘦脸男:“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拿走我们所有的钱,害我们被打。”
沈禁居高临下看着一脸狼狈的几人,声音冰冷沉郁,“比起大热天被人关着晕倒几个小时差点没命,你们挨两顿算轻的,不服气可以报警。”
说完蹲下身,“不敢的话,下次见到萧从默绕着走,你们再动他,我不介意把你们也打晕关几个小时。”
萧从默离开时被沈禁推着上车,临了还给他塞了一个袋子,他在车上打开,发现里面装着沈禁给他买的两管膏药,有一管还没拆封,再底下是一块还有温度的桂花白米糕。他坐最后一排,扭头往背后的透明车窗看去,发现沈禁在他上车后往另一个方向离去,很快变成一点黑影。
回到家,院子大门紧闭,萧从默敲了敲门,几秒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哐两下把门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
“哥,你回来了!”
萧如茵是标准的鹅蛋脸,笑起来两眼弯弯,长得古典婉约,性子随性开朗又很有主意。两兄妹从小相依为命,她对这个哥哥很敬重,从小谁嘲笑萧从默,她会第一个骂回去,骂不过就动手,有时候连萧从默都不一定能拦得住。
萧从默点了点头,他在车上的时候把药揣进包里,把手里拎着的米糕递过去。
萧如茵见了两眼一亮:“哇!谢谢哥,今天怎么想着给我买吃的,下课的时间是不是也早了。”
萧从默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反手把门关上。
白天锁门的主意是他提的,几年前萧如茵差点出意外,他自己又不能经常在家守着,找人加高了院墙,换了一道新的大门。
萧从默和萧如茵不是亲生兄妹。他的爸爸叫萧诚,母亲叫李岚,俩人高中校友,大学毕业后结婚,彼此很爱重对方。萧诚年轻的时候做工程,后来工程生意不好干,他买了一辆大货车,做起了长途货车司机。货物运程从南到北长达千里,经常一走半个月不回家,比一般人辛苦,收入也不错。
萧诚是个热心肠,运货途中遇到麻烦总喜欢搭一把手,有几次为此耽误归期,妻子抱怨了几次。有一年他在回程快到家的路上捡到一个三岁女婴,女婴全身通红,呼吸微弱。
货车笨重又限速,他怕小孩出意外,把车停到收费站附近揽了一辆车送到医院。小孩送得及时,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脱离生命危险。
萧诚曾经报警,但当时DNA技术没有大面积采用,警方长时间找不到女婴父母就一直寄养在萧家,后来警方破获一起拐卖案,拐子招认女孩是他们买的,但他们不是第一手,没法提供女孩及父母信息。萧家人听闻忍不住心软,萧诚夫妇一直渴望有个女儿但政策不允许,索性认小孩做女儿,取名如茵。
茵,郁郁葱葱,草木繁盛之意,夫妻俩希望小如茵未来如草木般蓬勃生长。不知是不是应了这份祝福,小如茵身体越来越好,只不过比寻常小孩还是差了一些。
家里添丁,父母渐老,萧诚外出越来越多,萧从默八岁那年,萧诚运货途中路遇大雨,一个沿河村镇遇到数十年水患,平日里浅缓的溪流在接连三天的暴雨之后一夜之间变成滚滚大河淹没附近房子庄稼,事态发生在深夜,第二天很多人失踪,萧诚见状停车加入救援大队,帮忙三天才接着运货。
那场水患举国皆知,萧诚虽晚几送货,但在天灾面前合作方表示理解并称赞他的义举。当时他送货目的地政府刚好组织了一场企业捐赠,不少慈善家往水患之地捐了一批物资,在听闻萧诚回程途经那段路,问他愿不愿意帮忙运送,萧诚亲身见过那场流离失所,没什么犹豫让人把物资搬上车。
那年天公不开眼,萧诚回去的时候又遇大雨,那个好不容易消退的雨水再次席卷,他冒雨送达物资后再次加入救援。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为了救一对老夫妻被水卷走,最后找到人时没了呼吸。
消息传到临源县,李岚跟着当地政府出具的专车将尸骨接回。
那年萧从默九岁,萧如茵六岁。
萧诚父母妻子一夜熬白了头发。
萧从默记得那几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爸爸的葬礼很风光,他带着妹妹磕了很多次头。
李岚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平常酷爱书法,从那之后悲伤过度精神恍惚,连练字都无法集中精力。幼儿园孩子娇贵,园长虽然体谅萧诚义举,但也担心李岚无法照顾学生,让她回家带薪休养。那段时间,萧从默不知道多少次去他爸的坟墓接他妈回家。
半年后,李岚精神恢复正常,开始回园里上班。她没再去墓地,每天上班,下班后疯狂练字,偶尔还会带着儿女一起练。
别人见状劝李岚看开一点,让她为了孩子父母活下去,李岚每次听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脸上的笑容很温柔。
只有萧从默知道他妈妈快不行了,李岚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瘦,有时候盯着窗外久久不回神。
临源县也有一条河,有一天李岚去地里烧麦秆,烧完走到河边,大家都以为她去洗手,结果扑通一下跳入河里,当时萧从默刚好放学,他听奶奶的话放下书包去叫李岚回家吃饭,看见这一幕也跟着跳进去。
捞出来后,一个没了生气,一个没了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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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