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 第4章 踏青

清明期间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野樱、海棠依旧灼灼烁烁。

张家姐妹在收到香囊后，邀齐襄上巳日一起去城外踏春，齐襄欣然赴约；这次张家做东，来的人年岁都差不多大，比起赏花宴上倒是少了许多拘束。

临川有一条自西而东的河流穿城而过，水势愈往东愈和缓，东郊水清树茂，有许多适宜赏景的地方；每到春日，出门踏春者甚多，因此年年东城门外都十分热闹。

此次除了齐襄，往日与张家交好的刘、谢两家也在受邀之列，一行人叽叽喳喳从城东往郊外而去，一路走走停停；不只是为歇脚，路上有不少摊贩在吆喝售卖鲜花、香饮、小泥偶等物，大家不时也会停下买些饮子解解渴。

再往远处走，摊贩并不见少，甚至卖的东西更五花八门了。有年纪稍小的孩子，看到有人卖小鸟、小鸡更是走不动了，一定要在摊子前围着看。

那鸟雀贩子用竹编的小笼子装着一只只麻雀放在地上，又用一个大竹笼装了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路边叫卖。为了招揽客人，小贩放了两三只小鸡仔出来，用细细的草茎拴住鸡仔的脚绑在笼子上；周围一圈多是小孩，拉着父母看新鲜的，吵着要买的，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们这行人里，属谢家的小娘子谢灵程年纪最小，她看着小小一团的鸡仔在地上啄食，脚下就好似生了钉子，拉她不走，推她不动。谢家大郎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只好掏了腰包。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众人额头上都冒出了薄汗，大家一合议便找了片有树荫的平地休息。待主人坐定后，跟着来的小厮婢女们在一旁摆放香几、厮锣，又有挑着炭火、汤瓶的家仆将器具一一放好，预备煮茶。

在等茶的时候，谢灵程把小鸡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小鸡一边啾啾叫着，一边在草里左右张望，熟悉环境以后，就开始往草更茂盛的地方走去，谢灵程看着有趣儿，跟在小鸡后面也越走越远了。

树下众人团坐，张若瑰吩咐下人把自己带来的酒取出来“这是我新得的锦江春，前两日才从成都送过来，大家尝尝新鲜。”

听到“锦江春”三个字，立刻有人来接话“据说锦江春是用薛涛井的井水酿造而成，其气芳香四溢，今天是我们有口福了。”

说话间张家的婢女已为众人分好杯盘碗盏，将要斟酒，忽然听见谢灵程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大家闻声望去，登时吓得纷纷站了起来，谢大郎更是往妹妹那边拔足狂奔——不知道哪里冲出来两只狗，一只已经把小鸡死死咬在嘴里。谢灵程见状还想去抢，她的婢女紧紧搂着她怕她受伤，另一只狗此时绕到了谢灵程的侧边，后腿直立，眼看就要扑到她身上。

谢家的小厮边跑边大声驱赶，不承想那狗根本不怕人，对这吼声充耳不闻；眼见那狗两只前爪已经踩在谢灵程的肩上了，忽的众人看到一个什么东西越过他们直奔那恶犬而去，打到了它的后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猛地吃了一击，那狗瞬间哀叫起来，夹着尾巴往一边逃窜，只留下谢灵程呆呆地站在原地。

谢大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灵程旁边，把咬着小鸡的那只狗也呵退了，谢灵程眼见是吓到了，不动也不出声，好在人没事。

待危机解除，大家才反应过来去看掉在地上的物件——用来拨弄炭火的铜箸；再看那物件飞出来的方向——其余人都干干净净，唯独齐襄袖口黑了一片，想必是炭灰蹭到了。

好大的力气！！所有人都下意识感叹了一下。

这铜箸有两尺长，也有一定的份量，刚才所有人只看到一片影子略过，根本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足见投掷的速度之快，投掷之人的力气之大。

“齐娘子真是好膂力！！”

“想不到齐娘子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哇。”

“齐娘子，齐娘子，你能单手把我举起来吗？”

“若琼别闹！”

谢家兄妹二人从不远处走回来，大家七嘴八舌把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次，谢大郎听完登时给齐襄行了个大礼

“多谢齐娘子！！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只怕灵程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不必客气，人没事就好。”齐襄赶紧起身回礼。

婢女适时送上一盏饮子，谢灵程喝了几口惊魂方定；还没等坐定，一边冲过来七八个气势汹汹的人，前面一个引路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后面为首的还没走到边就叫嚷“就是你们打了我的狗？”

这是狗主人找来了。

来得正好！谢大郎一肚子火正没地方撒呢，他越过众人站在最前头，学那人说话“就是你们纵犬伤人？”

闻言来人一挑眉头，黄口小儿，也配在自己面前叫嚣？

这狗主人正是东城一带的地痞——韩铮；韩家原本就小有积蓄，他自己在城外有好几个庄子，专门用来饲养鹦鹉、狸奴这些玩意儿，平素或卖或送，因此也攀附上了一些贵人，日渐跋扈。他尤其喜欢豢养猎犬，三不五时地就要带出去捕些野兔、野雉；他近日新得了两只猎犬，本想着今天大展身手，谁知道狗放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时竟瘸腿了。

听跟去捡猎物的小厮来报，竟然是被打成了这样；韩铮火气大盛，谁这么大的胆子！！于是领着几个手下的混混吵吵嚷嚷地来要说法。

在小厮的带领下，韩铮远远就见到几个衣着鲜亮的人，又有一堆仆妇围着，他当即发出一声不屑的笑声；这样子的公子哥他见得多了，呆头呆脑又不缺钱，简直就是老天送菜上门，他不狠狠咬一口肉下来岂不是对不起上天的美意？

他刚一发难，对面就站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对着他反讥，可看看脸也不过是个愣头青；他手上一打招呼，几个狗腿子就呈半包围的形式把他们一干人等给堵住了。

张若瑰几人平日里哪接触过这种地痞流氓，见状心里紧张起来，好在他们这边加上家仆婢女也是乌泱泱一堆人，一时间不输气势。

韩铮脸上发邪笑“伤人？伤着谁了？你们无缘无故伤了我的猎犬，且说说看怎么赔吧。”

“明明是你那恶犬把我的鸡仔咬死了，我还没叫你赔呢”谢灵程气不过，先开口跟他争辩起来。

韩铮撇了一眼面前的黄毛丫头，不欲多言，他下面一个狗腿子倒是很体贴自家主子的心意，恶狠狠地对着面前人群威胁道“不赔钱？那你们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刚落，其余几个狗腿子们从袖子里、后腰间抽出棍棒来，一副不给钱就要打人的架势，现场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谢大郎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这人是奔着钱来了，不管怎么分辨他们都不会听的，若真是打起来，自己这边还有一堆女眷，万一伤着了要怎么交代。

韩铮看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知道此事成了大半；他向来看不惯这些平时夸夸其谈，遇事就畏畏缩缩的假道学，有意羞辱对方“没钱？倒也不要紧，你们把这些小娘子留下陪我们喝喝酒，我就放你们一马。”

他话音一落，周边几个狗腿子立刻嘻嘻哈哈地打配合“我看那绿衫子的小娘子合眼，你们几个不要和我抢”“这红裙子的小娘子倒是娇俏，不知道酒量如何。”

被点名的两个女孩子吓得脸色发白，瑟缩着挤在一起；几个男子听得面色铁青，却也不敢轻易动手。

“想跟我们喝酒，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突然一个女声传出来，语气十分柔和，若不是她言语讽辣，只怕真是要让人以为她愿意作陪了。

出声的是齐襄，张若瑰闻言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一个女儿家就算力气大，对上这么一帮无赖怎么有胜算呢？齐襄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想要喝酒倒也不难，你受我三拳，若是不倒下，想喝什么酒都行。”齐襄对着韩铮昂首“你敢吗？”

韩铮看到一个小娘子出来说话，脸上的鄙夷更是不加掩饰“有意思！今儿个是看到美救英雄了。这可是小娘子自己说的，三拳就三拳。”话是对着齐襄说的，眼睛却在看为首的谢大郎。

谢大郎脸色黢黑，但理智尚存，他上前一步拦住齐襄“齐娘子…”

齐襄转个面向回来，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说“不要紧的”，随后对着韩铮道“那我数三声，你准备好接我第一拳”

“一、二…”

三声还没数完，齐襄看着韩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劈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下发力，韩铮没料到齐襄这一手，完全来不及躲，登时一下脸涨得通红。

谢大郎火石电光间明白了齐襄刚才的那个眼色，上前制住了韩铮的双臂，几个小厮看到这个情形，也上前来帮忙。韩铮起先还挣扎了几下，只觉得卡在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了，随后只能老实不动了。

“你们几个把路让开，不然你们主子要吃大苦头。”齐襄对着周围一圈狗腿子发话，韩铮此刻心里惊骇不已，朝着他的人挥了挥手意思让他们都散开。

看到自家主子的脸色涨得紫红，堵路的一堆人对视了几眼，让开一条道。谢大郎招呼众人先走，齐襄稍稍松开手，却没有放了韩铮的意思，对着他说“委屈公子跟我们走一程了，只要你手下的这堆人不跟过来，你自然无恙；若是他们来，我也略懂些拳脚。”

韩铮此刻能呼吸了只顾着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于是一众人一边防范着，一边往回走，韩铮此刻晕乎劲还没过，被半架着拖了一路。

好好的踏春被这泼皮给搅和了，众人都觉有些扫兴，回程的路上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张若瑰一路默然，今日她特地组局请了众人出来游玩，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好在没人受伤；谢灵程心里更是不好受，若是她没有执意买那鸡仔，没有把鸡仔放出来说不定就不会出事。

一众人臊眉耷眼走到临近城门的地方，谢大郎提议让各家的娘子们先走，他们几个男子留下来，等过一段时间再把韩铮放了，料想他一个人也不敢做什么。惊魂未定的女眷们纷纷赞同，各自被仆婢拥着回家。

张若瑰对齐襄满是愧疚“齐娘子，真是对不住你，明明是我做东却招待不周，还要靠你来给我们解围。”

齐襄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太莽撞了，没吓到你们吧？”张家两姐妹一起摇摇头。

谢大郎适时插话进来“有什么话下次说，今天还是先回家比较好”说完又看看齐襄这边“齐娘子身边只有一个婢女怕是不够妥帖，我再差两个小厮送齐娘子回家。”说罢点了两个自己的小厮出来。

张家姐妹对谢大郎此举很赞同，两边说好下次有集会再给齐襄下帖子，请她一定要来；几人话别后，各自分散。

谢大郎看着齐襄远去的背影，默默想着，这齐家娘子袅袅娜娜的样子和那身力气真是不搭啊。

韩铮也默默看着这个让自己丢了面子的小娘子，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