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叹了口气,继续耐着性子听。
玛丽亚道:“认识苏珊娜后,我更加无法对那些无辜的女子出手。我开始找机会,想让人知道温闵宣做的这些事。这时候,苏珊娜能从画中出来了,她就跟在温丽雅身边做了个女仆。”
女仆苏珊娜过着非常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她陪伴着温丽雅,照温丽雅的吩咐做事,并且认识了曾与温家有几面之缘的顾临。
“你知道顾家吧?”玛丽亚道,“你一定知道,我在这里见到他们的后代,似乎是你们这伙人的头领?”
林疏蹙眉,他当然知道,那不就是顾煜城的家族?难道顾煜城的家族和顾临有关?
林疏对顾家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本不姓顾。
他们拥有一个只存在神话中的、非常古老的姓氏,而且至今维持着母系社会的“血脉论”,不管对外姓什么,归家后都要跟母姓。
而“顾”是千年战乱中他们为了掩盖身份而自己伪造的姓氏。
“鹤城顾家,大隐隐于市,我本来还找不到他们,”玛丽亚漫不经心地轻抚耳边卷发,“但随着苏珊娜一天天变得更像个活人,她精怪的身份就被温闵宣发现了。”
于是,温闵宣在一个血月的晚上,将苏珊娜和玛丽亚都叫回了温家老宅。
他用了奇怪的术法,将玛丽亚身上浓重的血煞怨气,渡了一半到苏珊娜身上。
从那天起,苏珊娜如披上了一身带血的红衣,她再也变不回纯洁无垢的苏珊娜。
玛丽亚深深吸了口气。
林疏能看出,她在压制心头翻滚的怨气。
“好在……我们的血煞之气同源,她逐渐也更亲近我多些,”玛丽亚勉强道,“我可以护着她,让她不受那对兄妹的驱策,但我等终究无法违拗自己的创作者,不是吗?所以……”
所以玛丽亚开始寻找外援。
她的外援,就是顾家人。
“鹤城顾家……那个男人叫顾守杰,我在租界见过他。”玛丽亚的眸中闪烁着冷酷无情的冰蓝色,“想终结温闵宣的罪恶,顾守杰那个老头是我唯一的希望。而他的儿子顾临,竟然与苏珊娜相识。”
林疏在纸上写下了顾守杰的名字。
“哦,有件事忘了说。”玛丽亚却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温丽雅,也是一幅画。”
林疏:“?”
玛丽亚轻笑:“温闵宣有个妹妹,不到十岁就死了。你见到的温丽雅,其实是温闵宣画出来的。虽然画温丽雅没用特殊的颜料,但温丽雅和我一样,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人,都承担着自己无法承担的罪孽。所以,我成魔,温丽雅也一样。”
都是温闵宣画出来的,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但温丽雅的确不如玛丽亚自由。
她本体的画上没有用鲜血镉红,就没有煞气保护,所以不能见光,因为油画见光会会干裂。
她的魂体也没有煞气支撑,所以不能离开家太远,画在温家老宅的旧画斋,她就不能在租界久待。
——所以温闵宣往租界搬,实则是为了让她去租界更加方便。
即便如此,她也不能随便出门,因为她的身体延续了温闵宣“妹妹”的体弱多病,随便什么细菌或者粉尘,就能要了她半条命。
因以上种种,就连自己无比期盼的旧画斋搬家一事,温丽雅都不能亲力亲为,只能交给苏珊娜。她甚至无法亲自送那幅道谢的《蓝色玫瑰花》给顾临。
“说到顾临,他是顾守杰的儿子,跟他爹学了点半吊子的道术。”玛丽亚的笑容别有深意,“而温丽雅,想获得自由。”
林疏的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
玛丽亚笑道,“我可以再说仔细一点。假如,顾临发现了《玛丽亚王后》是食人魔,而且即将威胁他和家人的生命,他一定会想办法封印我。”
一旦玛丽亚被封印,温闵宣就只剩下温丽雅一个“魔”,温丽雅便可以接替玛丽亚的工作,只要沾染上人命,她就会变强大,就可以获得她想要的那种自由。
但在温丽雅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目标的过程中,她为了接近顾临,先去结识了哥哥的仰慕者之一梁萍,借此认识了顾临的好同学钱志远,认识的人越多,她就越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自由,不是像玛丽亚一样,只能在黑夜里狩猎、吞食,然后带着血淋淋的“原料”,回到温闵宣身边。
而是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比如梁萍,一介凡人,却一边与温闵宣暧昧不清,一边玩弄钱志远的感情。
肆意游走在每一张面孔之间,只要她的网撒得够大,只要她有足够的能力驾驭这些男人。
温丽雅似乎逐渐明白了,真正的自由是自己足够强大。
所以她的野心也膨胀了,她想直接占用玛丽亚强大的躯体,享受真正的自由。
谁阻拦她,她就杀谁。
包括她的哥哥,她的创造者,世间唯一爱她之人:温闵宣。
于是温闵宣被吞掉了——温丽雅将他麻醉、绑好,送到了玛丽亚口中。
“我恨温闵宣很久了,温丽雅真是把礼物送到了我心上。”玛丽亚轻描淡写道,“只不过,本该一口吞掉的,但我嫌温闵宣的心太肮脏,所以把他的心吐掉了。”
林疏和姬悬月:“……”
而温闵宣死后,温丽雅借梁萍之手,召集了所有人,来到了白色洋房。
接下来的剧情非常顺畅地按照温丽雅的计划在走。
玛丽亚的存在果然被顾临察觉了。
至此,无论是玛丽亚被封印,还是玛丽亚吞噬掉包括温丽雅在内的所有人,温丽雅都可以如愿——
要么借顾临之手削弱玛丽亚,要么借顾临之手除掉玛丽亚,而她黄雀在后,只待机会做掉顾临,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进到玛丽亚的躯壳,获得这具自由的身体,去过她的新生活。
但很可惜,她高估了顾临,顾临的力量不够,她的力量也不够。
玛丽亚吞掉了顾临,也吞掉了温丽雅。
被吞当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温丽雅完全没料到她会被顾临反将一军,直接连人带魂给封印在了画中。
“讲完了,我被封印之后,就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了。”玛丽亚轻描淡写道。
林疏将记录的纸张用手机相机拍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真是个庞大的故事啊。
一旁的姬悬月问道:“你已经记下来了,为什么还要拍摄?”
林疏随口道:“复制时间线里的东西是不能带走的,譬如这些纸,还有我那一包法宝,走的时候都会被留下。”
姬悬月道:“那留下的东西,走了之后还能回到手中吗?我记得民国那次,你把那个小玉坠留下了。”
林疏笑道:“你还真能举一反三,要有等价的交换。比如,我要是想带走那根驭龙旗,就要有和它能量相当的东西留下,我可没什么东西能抵得上驭龙旗,至少得断一截尾巴吧。”
姬悬月便不再询问。
而林疏一边整理案情,一边却联想到,温闵宣曾把玛丽亚的煞气渡给苏珊娜。
那么,如果温丽雅杀过人,却把煞气通过这种方式转移走了,她还会遭受天罚吗?
……如果当年的姬悬月其实也没有杀过那么多人,却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将煞气渡给了他,他是否就是这样背负了不属于他的血孽?
此事非同小可,林疏暗自决定,一定要查清姬悬月的血孽背后的细节!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给姬悬月洗清冤屈的机会。
只可惜温闵宣已经身死,温丽雅也不知所踪了。
林疏重新打开锁灵瓶,准备将玛丽亚装回去。
然而,四周的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林疏脸色大变,暗道一声不好!
难道苏珊娜一直在这附近守株待兔?
林疏赶紧双手结印,准备造个结界将讯问室的门窗都关闭起来!
但他此时结印已经晚了,姬悬月蹙着眉,上前握住林疏的肩膀,将他朝后一拽,一道血刃就擦着林疏方才所站的位置而过,深深凿进了旁边的墙壁上。
“我的玛丽亚……”那血腥的气息在他们之间席卷而过,漩涡中间,轻柔的女声仿佛一声叹息。
玛丽亚双眼发亮:“苏珊娜,是你吗?一百年了……苏珊娜……”
血腥之气掠过,在大阵中间凝结成红裙金发的少女——林疏认得她的侧脸,她就是马车里跟顾临交谈过的那个金发少女:苏珊娜!
苏珊娜已经执起玛丽亚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两人额头相抵,似乎在意念中述说着对彼此的思念。
林疏还在徒劳结印,可厚厚的结界一覆盖上苏珊娜滴血的裙摆,就会莫名消融于无形!这不是普通的煞气!
玛丽亚唇角勾起一个神神秘秘的微笑:“小天师,你的术法对苏珊娜是不起作用的,她的血煞之气和我同源,都是来源于血孽。这种孽力,非是普通法术可以对抗。”
血孽!
苏珊娜哪里来的血孽?是在九龙千年柱底下和棺中姬悬月待久了,吸走的吗?不,不对,苏珊娜的血煞是从玛丽亚身上渡过去的,玛丽亚身上又怎么会有血孽?
林疏咬着唇,尝试在纯正的道教术法中掺入了天狐的灵力,果然可以对苏珊娜外围的血旋风产生一点点的净化作用!
但这个时空已经停滞死寂,他的灵力只能从自身调用,却无法在世界法则中提取补充。
如果用狐火对付这只血煞怪,不出三分钟他的灵力就会被抽尽,却还沾不上苏珊娜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