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工作日,林疏牵着穆羽,去了灵调局。
穆羽本来就凝实了很多,容易影响到阳气弱的人和小孩。
又不肯穿便装,非要穿那身鬼气森森的暗红色旧喜服,披头散发坐在林疏自行车后座上。
林疏实在怕吓到无辜路人,就在他额头上贴了一张符。
这样便没人能看见他了,只是靠近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冷。
等红绿灯时,林疏一脚支着地,将车子偏了些,穆羽就有些往后仰。
他怕掉下去,便伸手握住了林疏的腰,林疏的腰很细,热度从道袍里透过来。
这种温度对于鬼来说有些烫了,穆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
林疏冷冷道:“松手。”
穆羽理直气壮:“我怕掉下去。”
“那你来骑。”林疏道。
“你不怕被别人看到一个空自行车在路上跑,你就让我骑,反正我不怕。”穆羽道。
林疏气得想咬人。
穆羽得意洋洋,得寸进尺地双手搂住了林疏的腰,还把脸贴在他背上。
这次林疏反而没说什么了,贴了一会儿,穆羽就觉得无趣。
刚抬起脸,他就听到林疏说:“哎,别起来呀,可凉快了。”
又一次被当做人工空调的穆羽:“……”
一直到灵调局,穆羽都黑着脸,林疏摘了符牵着他往里走,迎面过来的员工都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然后窃窃私语:林天师怎么带个厉鬼来了?看着好凶。
林疏无奈,又将缚灵索收紧了些,好让目露凶光的恶鬼被自己的身形遮住一二。
进了办公室,林疏给穆羽找了个凳子,让他坐在一边。
自己则翻看起市局转交过来的异常案件。
灵调局的主要职责就是辅助警察调查灵异案件,林疏作为特派天师,本应在警局常驻。
但前面几任特派天师在任期间,体现出了一些问题,那就是市局有些干警在见识到玄学力量后,竟逐渐开始消极破案,事事指望天师。
直到前一任特派天师离任前,灵调局终于更改了提案。
林疏后人乘凉,得以离开警局,回到灵调局坐办公室,警局遇到灵异案件自然会送过来。
例如穆羽犯下的穆家老宅扰民案,就是城郊分局递交上来的。
今天倒是没有什么大案子……林疏翻看案卷,有一宗博物馆失窃案……
唔……他心虚地默默把这个案子挪到待办行列。
正看着文件,档案处的小纪突然来了,跟办公室外的人打了一圈招呼,停在林疏身边。
林疏抬头看他,见他正看着穆羽。
“有事?”林疏问道。
小纪搓了搓手指:“有点事,你有空没?”
林疏看了穆羽一眼,穆羽嗤了一声,抬手堵住耳朵。
小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林疏叹气,伸手布了个隔音结界,把俩人圈在了里头。
小纪挠挠头,道:“昨天晚上,我连夜查了一下这个穆羽。”
“查到东西了?”林疏喝了口茶水。
小纪道:“昨天仪器胶片上显示,他身上有血孽。”
林疏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小纪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自来厉鬼凶到身上带血孽的也就那么几个,灵调局都有记档,绝大部分已经由顾局和林主任解决了,而且建国之后也再没出过这样的凶鬼。唯一一个还没归案的,是姬悬月。”
林疏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想起昨晚族谱上穆绍棠的妻子,的确是姬氏。
小纪提心吊胆看着林疏的脸色:“你也……你知道他?”
林疏点头。
小纪道:“那我可直说了,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终归是……终归是个凶神,你不能留他。”
林疏询问道:“之前的血孽厉鬼都怎么解决的?”
小纪开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林疏的眼睛:“就,顾局砍几剑,林主任再一道天雷……你明白吧?”
林疏点点头:“嗯,看来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小纪叹了口气,看出林疏的不舍,只得安慰道:“哎呀,莞莞类卿,再怎么好看,也不是纯元。”
林疏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纪道:“替身就是替身,你说……是吧?”
林疏没好气道:“回你办公室吧,等会儿领导□□查到你,有你受的。”
说完他就把结界撤了,小纪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当着穆羽……不,姬悬月的面说,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林疏回头,看着一脸冷漠的姬悬月。
清末同治十三年,西南玄鹤府出厉鬼,名姬悬月。
厉鬼现世,生灵涂炭,玄鹤府一千二百户,只余二百户。
一鬼出,万民死。
这是鹤城城郊一个小县的县志的记载,也是小纪查到的内容。
也是林疏铭记于心的内容。
世上最后一个血孽厉鬼:姬悬月。
在杀了玄鹤府一千多户之后,姬悬月就消失了。
没人知道这个凶神厉鬼是被收服了,还是被天罚劈得魂飞魄散。
总之,他就只凶了这一次。
而今,这出名的大凶神,就被一根纤细的缚灵索拴在了林疏手腕上。
林疏倒是丝毫不觉恐惧,喝光了杯中茶水。
他将缚灵索一扯,靠在墙上冥想的姬悬月被牵动手腕,睁开了眼睛。
“走吧,昨天去过的那家博物馆告状来了。”林疏起身,“去善个后。”
于是,姬悬月仍旧贴着符坐在自行车后座,林疏在前面吭哧吭哧地骑。
“快点啊废柴。”姬悬月仍旧扶着林疏的腰,还捏了捏侧面不太清晰的人鱼线,
“……”林疏忍无可忍,“你给我下去!自己飘!”
姬悬月:“……”
林疏停下车,拽着姬悬月的大红嫁衣袖子往边上搡:“不带你了!死沉死沉的!”
姬悬月从善如流:“我错了,您继续。”
林疏认命继续骑,呼哧呼哧喘着气:“骑……不动……了……”
姬悬月:“骑不动我们可以打车。”
林疏:“太远了!昨晚打车就花了七十多……”
姬悬月:“你们做道士的不是应该很有钱吗?坑蒙拐骗,无所不为,偷鸡摸狗,男盗女……”
林疏嘎吱一声踩了刹车,冷漠道:“不会说话嘴可以捐给别人,你给我下去,自己走。”
姬悬月不依不饶:“你把这镣铐松开我就自己走。”
林疏用危险的眼神看着他。
姬悬月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他腰侧挂着的葫芦。
识时务者为俊杰,姬悬月闭嘴了。
但他也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过一会,就故态复萌。
他尚不知自己姓姬,仍旧碎嘴打听穆家的事:“刚才那个坏小子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穆家的事?难道我真的不是小少爷的妻子,而是他什么兄弟吗?我跟你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招了个上门女婿,没准我就是那穆绍柏……”
林疏翻白眼,懒得理他。
到了博物馆,林疏下车锁车一气呵成。
抹了把汗湿的头发,人模人样地交出了灵调局特派证件。
博物馆馆长是个耄耋老头,提起昨晚的事仍然惊疑不定:“我早上来开门……就发现馆里遭贼了啊!我去调监控,那监控调到昨晚啊突然就黑了……再一恢复,我就看到……就看到……”
林疏怕老人家背过气去,赶紧给念了道清心静气的法诀,帮老人家捋了捋心口。
然后问道:“看到了什么?馆长别急慢慢说。”
馆长道:“我看见姬悬月了啊!”
林疏:“……”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姬悬月。
鬼新娘正茫然跟在他身后,听了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儿反应。
林疏再看看面前的馆长,馆长依然在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说……”林疏艰难道,“你是说,你看到姬悬月了,谁是姬悬月?”
老馆长道:“姬悬月是索命鬼呀,姬悬月……他的传说,你们这辈人,恐怕都没听说过了。那时候鹤城还不叫鹤城,清朝的官儿给这里封了个‘玄鹤府’……”
林疏又耐着性子听老馆长讲厉鬼姬悬月的精彩往事。
“……总之,那一次,鹤城死得就剩几百口了,人人自危呀,晚上不敢掌灯,天黑不敢出门,家家户户,烧香拜佛……”
“老馆长,您是怎么认出来,那个人是姬悬月的?”林疏问道。
老馆长煞有介事道:“我见过姬悬月的照片!”
林疏紧张起来,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正神游天外的姬悬月本尊,小声道:“他照片……您还有吗?”
老馆长:“当然有了,我带你去看!”
林疏只得跟着往里走,很快到了穆氏宗祠馆……的隔壁。
老馆长指着墙上一张大约四开的大相框:“就这个!”
林疏抬头:“……”
好家伙,还是上色的照片。
只见相框里是一位盖着红盖头的,凤冠霞帔的新娘子。
她的嫁衣上绣着非常好看的花样,龙凤呈祥,流金溢彩。
她手上拿着红绣球,绣球上红色绸缎的另一头应当是牵着什么人——比如她的新郎。
但这张照片上只有她,也就是说,这照片可能只有一半。
林疏问道:“这是……姬悬月?”
老馆长道:“对,这就是鬼新娘,姬悬月。”
林疏道:“你昨晚看到的姬悬月,也是这身打扮?”
老馆长点头:“盖头上的花样都清清楚楚的。”
林疏道:“你是说,昨晚你看到的姬悬月也没有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