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志远是那场喋血灾难中唯一清醒的幸存者,没人知道这接近百年的时间里,他到底有没有走出来。
在回灵调局的路上,林疏开始和姬悬月一起头脑风暴。
“钱勇说,钱志远是为了周弥才买下那幢洋房,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林疏问道。
姬悬月道:“那可能要先想明白,周弥为什么会‘喜欢上那幢房子’。”
林疏道:“那房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姬悬月抬头看着林疏,林疏在骑车,并没有回头。
他道:“意味着,她哥哥在里面。”
林疏静了。
姬悬月道:“你觉得,周弥知道顾临死了吗?”
过了好久,林疏才道:“她看起来其实不太正常,我是说,思维方面。用现代的话来说,大概是自闭症。那天我们一起离开的时候,顾临一身的血,但周弥好像并没有感到恐惧。”
姬悬月道:“我没听过自闭症的说法,但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她的智慧,并不足以明白什么叫恐惧。”
林疏点头道:“她可能对死亡没有概念。”
姬悬月道:“所以,她一直不知道,顾临已经死了。”
林疏道:“或许,在她的认知里顾临还活着,只是藏在那个洋房里,一直没有出来过。”
姬悬月道:“是的。”
林疏叹了一声。
何止钱志远没有走出来。
周弥也没有。
只是她认知不足,并不知道顾临已经死在里面,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疏和姬悬月去的那条时间线里,顾临和顾浣恐怕都是外来者,那结局自然被美化过了。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钱志远应该会很害怕那幅画。
那么买下那幢房子后,他最有可能怎样处理那幅画?
烧掉?
显然没有。否则林聆不会让他们去收食人魔。
藏起来?
林疏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果断道:“回洋房去看看。”
又一次来到古建筑保护中心,工作人员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又带着林疏去了一趟那幢白色洋房。
这次林疏把脸皮一甩——不要了,他像只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开始努力闻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边边角角。
很快,还真就给小狐狸找到了点什么。
在曾经作为展厅的回字形房间,原本放置旋转楼梯的一楼拐角处,林疏闻到了一丝不同于周围灰尘的,独特的味道。
腐朽的味道。
林疏趴在地上开始抠木地板。
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
破坏文物,应该阻止。
想阻止,但人家有搜查令……
但很快她就不敢阻止了。
因为林疏从木板底下,发现了一个钉把手留下的螺钉孔洞。
林疏神色马上变得凝重,他从袖里乾坤取出螺纹改锥,拧进了洞中,然后试着往上提——
随着吱呀一声,灰尘扑簌簌落下,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林疏在这老宅里,找到了一个地下室!
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惊讶地捂住了嘴。
这房子被捐献后,没人知道这里有地下室,保护中心甚至用探测仪检查过全部的地板墙壁,没有发现任何暗格和夹层!
这是怎么回事!
林疏将改锥收回来塞进袖子,吁了口气,抬头对那工作人员道:“我要下去一趟,但可能会有危险,你是先去找你们中心的负责人报备这事,还是先跟我一起下去?”
责任心让这名工作人员迟疑着道:“里面如果有文物……那我得跟道长一起下去,那都是属于国家的。”
林疏笑了笑:“那是自然,请跟紧我。”
工作人员马上道:“我还是先给中心打个电话。”
于是这位名叫刘露的工作人员在打完电话后,跟在林疏身后,两人一起沿着台阶,下到了洋房的地下室。
下来前,林疏用清风决唤了一阵风来,将密封近百年的地下室中腐朽的空气稍微换了换。
他倒是不怕,但那个叫刘露的小姑娘只是个凡人。
姬悬月已经率先飘下去了,林疏接过刘露递过来的小手电,慢慢下了台阶,往前一照,就看见红衣的鬼新娘立在墙边,看起来吓人极了。
林疏还在心里笑着,这场面真像鬼片,刘露就尖叫了一声:“啊!!!”
林疏吓了一跳,赶紧道:“怎么了?”
“有个……有个红衣服的女人在里头!”刘露捂着眼睛连连后退。
林疏:“……”
林疏赶紧扶着刘露上去了,心想为什么刘露会看见?
地下室里明明没有很浓厚的阴气,刘露看起来也不像阳气弱的样子。
但姬悬月跟上来后,刘露却又看不见他了。
只有在地下室里能看见姬悬月……林疏蹙眉,偷偷取出一张符,贴在了凑过来的姬悬月身上,
这样可以保证,无论阴气重的人还是阳气弱的人,都看不见姬悬月。
可刘露已经无论如何也不敢下去了,她哆哆嗦嗦再次打了电话给中心负责人,负责人说十分钟后就会带着专业人士来考察。
林疏只能陪着刘露先留在地面上,他冲姬悬月使了个眼色,姬悬月便点点头,又沿着延长些许的缚灵索,先进地下室去查看。
片刻后,姬悬月飘了出来,对林疏道:“里面很黑,缚灵索的距离有限,我只能看到好像有木头的画框,但看不清尺寸,也看不见画了什么。”
林疏微不可察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将手腕上的缚灵索又放了些距离,姬悬月便又下去了。
而很快,古建筑保护中心的人就带着三个文物学家来了。
他们都很激动,因为接收这幢小洋楼几十年来,他们都不知道这里有个地下室。
专家们查看了地下室入口的材质,啧啧称奇:“这层铅阻挡了探测器,难怪当年仪器没有发现这个地下室!”
最先进的空气检测仪器已经伸入地下室,在数据显示地下室内空气无毒后,专家们争先恐后跳了进去。
然后尖叫着跑出来了。
林疏赶紧过去问:“怎么了?”
一个年逾六十的白发文物学家惊疑不定道:“里面有个人呢!”
林疏:“???”
他明明贴过符了!
林疏赶紧出示了灵调局证件,然后也跳了下去,这下他也惊了,差点一声卧槽说出来。
文物学家和专家们下去的时候带了考古探照灯,此时灯就放在地面上。
而灯头正对着的位置,果然有个红衣服的女人!
却不是姬悬月,而是那幅油画。
鲜艳如初的《玛丽亚王后》。
画中的她更加逼真了,在朦胧的探照灯光里,像个真人一样。
刚才林疏没看见画,是因为被姬悬月挡住了。
林疏平复了一下心情,扯了扯缚灵索,姬悬月便从一旁的黑暗中走出来,轻声道:“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我,就躲起来了。”
林疏压低了声音:“不是你的问题,他们应该是被玛丽亚吓到了。”
一百年的时间弹指而过,玛丽亚王后翩翩飞舞的裙摆还是一片刺眼的血红。
画上甚至没有落灰。
王后那绝美而忧郁的侧脸,像绽放在寂寞墓穴里的娇嫩玫瑰。
林疏欣赏完,对姬悬月道:“我知道这画为什么没有再作祟了。”
姬悬月道:“为何?”
林疏道:“我们还是小瞧了顾临,这画上有一个结界,虽然快要溃散了,但起码坚持了快一百年。”
说着,他已经迅速取出一个锁灵瓶,对着油画念了一段解除封印的真言秘咒。
一股纯黑的魔气,就伴着咒语从画中飘了出来,被丝丝缕缕地吸入锁灵瓶中。
随着魔气被锁灵瓶吸收的过程,林疏和姬悬月仿佛又一次听到了无辜的少年少女们凄厉的尖叫。
也随着锁灵瓶的瓶口被封死,那些怨气、魔气,都凝聚在了透明的瓶中,无声冲撞着。
林疏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这里面没有顾临的怨气,说明当年,他在临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用自己的性命,封印住这个食人魔。”
姬悬月叹了口气。
食人魔的目标,有租界里适龄的女学生,有租界外浣衣的妇女。
顾临的母亲是洗衣妇女,顾临的妹妹曾经是女学生。
这个肩膀单弱的少年,不可能看着这样一个食人魔继续为祸世间。
他的道法是跟谁学的已不可考,林疏和姬悬月在另一条时间线里遇到的“顾临”恐怕也不是原本的顾临。
而真正的顾临,竭尽全力,也只能用自己的命,换食人魔玛丽亚被困在画中一百年。
而他最心爱的、用命保护的妹妹,则用一生执念着他们的最后一面。
执着地守着这幢洋房,只为了等待哥哥走出那扇门,叫她一声“阿弥”。
他们之间,曾经甚至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地板。
林疏没有继续感慨,他回头对上面喊了一嗓子:“是一幅画,你们快下来吧。”
文物学家们硬顶着恐惧,一步一步下到了地下室。
然后一怔:“真的是画?可是刚才看上去像真的一样,好像还会动。”
林疏打量一番《玛丽亚王后》,发现这画确实神采不复。
玛丽亚清澈忧郁的蓝色眼眸,此刻看上去简直像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