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绳子不小心脱手的那一瞬间,林疏就已经做好准备要用法决来催动本命法术“时停”。
但姬悬月接住他、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傻住了。
从鬼新娘跟他回到家,他就一直告诉自己,姬悬月只不过是个需要他收容陪伴的“任务”。
一直以来,他都对姬悬月太过纵容了,他明白他的心软多少是因为姬悬月与他一样失去过记忆,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
而且姬悬月长得那么好看,林疏觉得是个人就会对姬悬月心软。
可是他忘记了,姬悬月也是人,姬悬月也有感情。
他之前那样防着姬悬月和穆迎秋相爱,就是因为害怕爱恨得失让这厉鬼的心绪不受控制。
须知爱狠让人生怨,执念让人成魔。
如果姬悬月没有爱上穆迎秋,却爱上了他,那该怎么办?
林疏心里乱得要命,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干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林疏一边催眠自己,一边又有些难过。
他不想辜负任何人,尤其……是姬悬月。
可他有爱人。
林疏默默关掉了煤油灯,小心地躺在了姬悬月身边。
这个晚上,谁都没有越界。
他们躺得整整齐齐,仿佛都睡得很安稳,又仿佛谁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林疏就起来了,他穿好衣服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姬悬月的脚。
经过灵调局特批药膏的养护,姬悬月脚底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那两片血皮后面更是长出了粉红的新皮。
林疏于是松了口气,知道只要他们小心些走路,这伤应该是不会再疼了。
姬悬月在林疏醒来后就醒了。
但他闭着眼睛又等了一会儿,等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消失,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林疏坐在茶几边喝水,听见他翻身的声音,回头笑道:“醒啦。”
姬悬月嗯了一声。
谁都没有提昨天晚上。
林疏默默把沙漏调转过来,宣告第三天结束。
收拾停当后,林疏发现姬悬月的帽子没了,他赶紧回忆了一下剪辫令施行的具体年份。
民国十六年……剪辫令都实行了好久了,没有帽子,姬悬月恐怕举步维艰。
林疏便打算去再买一顶。
“等等,”姬悬月喊住他,认真道,“别买帽子了,买一把剪子吧。”
林疏:“?”
姬悬月笑了笑,道:“我早就想说了,长发不方便,还是剪短的好。反正小爷长得好看,长发短发都是美的。”
林疏愣住了,他看着笑容温和的姬悬月,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还记得刚把姬悬月带回家的那天,晚上他要带着姬悬月去赴约,想给姬悬月剪掉长发,姬悬月差点跟他拼命。
“怎么突然不想留长发了?”林疏奇道,“戴帽子没关系的,没人会看。我们过几天就回去了。”
姬悬月拎着发尾,轻轻瞥了一眼就甩开了,道:“是我自己想剪了。”
林疏只好下了楼,去五金铺子里买了一把金边剪子。
但他想了想,还是又买了一顶帽子。
回到旅店后,他把剪子放在茶几上。
然后把帽子拿了出来,盖在剪子上面。
“你可以不剪的。”他认真道。
姬悬月此时已经穿戴停当,他走到茶几边坐下,掀开帽子,拿起了剪刀。
然后自己握着脑后长发,捋到身前,毫不犹豫地一剪子下去,乌黑柔顺的长发变成了齐肩。
那把头发被他像垃圾一样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林疏看得目瞪口呆。
姬悬月犹嫌不够,又去盥洗室,对着镜子一顿操作。
林疏赶紧去拦住他,而绝美鬼新娘头上的毛已经东长西短、乱七八糟,瞬间从长发美人,变成了个梳狗啃刘海的叫花……美人。
美人就是美人,梳什么头发都是美人。
美人对着林疏慵懒地一笑,就仿佛千万朵玫瑰花在他眼前绽放。
林疏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接过剪子,认真给姬悬月修理了一番。
他的技术也只是一般,姬悬月长发的时候偶尔中分偶尔偏分,他就保留了之前那条发缝,给姬悬月修剪成了跟自己差不多的长度。
不过姬悬月的头发不像林疏的那样微微卷起,而是柔软顺直。
这样的短碎发倒是显得他像个气质干净的……男大学生。
男大学生姬悬月站起来,抖掉肩上的碎发,对着镜子深深看了一眼。
林疏便瞧着他倒又不像男大了,这样浓颜系的、俊美到锐利的长相,几乎模糊掉了姬悬月的年龄。
说他十八岁也行,说他二十八岁,也无不可。
林疏便与这样全新形象的姬悬月一同出现在了租界的大街上。
昨天的命案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一大早就已经在这个人口稠密的城市掀起了恐怖猎奇的热潮。
林疏和姬悬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低声讨论。
“听说了吗?六河路三岔口那个巷子,昨晚死人啦!”
“听说了,谁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死的人是谁吗?”
“还用问?校服上都写着,西洋女校学画画的学生呗。”
“有人知道具体是谁家的孩子吗?”
“那不清楚,还没信儿呢。不过我巡捕房有亲戚,说不定啊今晚就知道喽。”
……
林疏与姬悬月听着这些对话,对视一眼,林疏知道自己的猜测属实。
瓦片上那些蓝色的东西,就是油画的颜料。
两人缓慢地走过两条街,林疏打算去那个西洋女校看一看。
他正打算叫一辆黄包车,突然,在街对面,他又看到了那个推自行车的少年!
“哎!等等。”林疏赶紧穿过了人潮汹涌的街道,去追逐那名少年!
直觉告诉他,那人出现在租界的街头,绝对不是巧合。
少年在林疏发现自己的一瞬间,就推着车转身离开了。
但林疏哪里肯让他走?当即跑得飞快,追了上去。
追到跟前,他才发现少年其实并不比自己矮多少,只是因为面嫩,体格又纤瘦,才显得像个孩子。
“你好,”林疏朝他伸出手去,“我想问……”
少年主动道:“运货三铜元一次。”
林疏:“……”
姬悬月已经绕过车流跑了过来:“怎么了?”
少年打量了姬悬月一番,睫毛垂了下去。
林疏想了想道:“我给你10个铜元,你带我们去个地方吧,我们找不到路。”
少年问:“两位先生要去哪儿?”
林疏道:“西洋女校。”
少年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们二人:“西洋女校离这里不算远,叫黄包车的话也只要10个铜元。”
“我们两个人,黄包车不拉。”林疏扯谎道。
少年似乎懒得与他们争辩,轻声道:“那就跟上。”
林疏看了姬悬月一眼,两人便跟在少年身后,朝租界内部走去。
路上林疏试图套话:“你平时就在租界帮人运货吗?你家住哪里?”
少年:“我家住河东。”
河东是租界外了,要过江。林疏顿时知道这家伙不是租界内的人。
再仔细看看,如今天气尚冷,这少年只穿一身半旧不新的长衫,手肘和领口都打着补丁,洗得原本颜色都看不出了。
林疏又问道:“你多大了,还在念书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少年道:“今年十七,已经不念书了。家里还有父母,和一个妹妹。”
“不读书了……”林疏有些遗憾,“还是要读书的,知识就是向上走的阶梯呀。”
林疏还想问什么,少年听了这话,却好像防备心放下了些,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平时会在租界朋友家继续读书,最近出来拉货是因为要攒钱,带妹妹去租界的那个‘新世界’玩。”
一旁的姬悬月忽然道:“你常来租界,可听说过这边发生的事?”
少年摇头:“我买不起报纸。”
林疏笑道:“不是问这个,你平时可听见周围的人说租界里的怪事吗?”
少年便偏过头,轻轻看了林疏一眼,摇头道:“没有。”
说话间,他们已经经过那道死过人的窄巷。
周围所有人在路过那巷口的时候都本能地捂住口鼻,讳莫如深地加快速度走过。
少年恍若未见,仍推着车不紧不慢朝前走。
姬悬月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装满了审视。
在彻底走过那道巷子之后,姬悬月问道:“你既不常到租界来,怎会认得去女校的路?”
顾临头也不回:“我妹妹曾在西洋女校读过几年书。”
林疏便试探着问道:“你妹妹现在也不读书了吗?”
少年道:“她嫂子不让她念书,我是想送她到学费便宜一些的女子学堂,但她自己也不喜欢去,我只好在家教她识些字。”
林疏诧异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吗?”
少年笑道:“不是,她姓周,我姓顾。只是大家左邻右舍,她又没爹没娘,跟我亲妹妹也没区别。”
“姓顾?”林疏眉开眼笑,“我的恩师也姓顾,你叫顾什么?”
少年道:“顾临。”
自行车的轮子转动,车链与绞盘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们周围,明明是熙攘而热闹的租界,这名叫顾临的少年却像走在自己淡然静谧的小世界里。
林疏看着他挺拔自若的背影,突然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神性。
“嘶……”顾临突然跳了一下,他被车轮子轧了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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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