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包含我的一生,只是生命中似乎缺少了一块,一个我想不起找不到的人。
“喂,妈,你们到哪了?”
电话里传来列车员播报的声音。
“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海城站。”
“快了嘉树,还有两站我们就到了。”
吴小天因为殴打同学被学校开除了,我妈一边说着“算了吧,他就不是学习的料”,一边背井离乡在外地找到了愿意收了吴小天的学校。
海城离宁城并不近,他们今天离开下次回来估计要到过年了。本来答应了吴小天去车站送送他们,但今天还是被别的事绊住了脚。
“对不起啊小天,哥今天送不了你了。”
“哦不送就不送吧,我也没有很想见你。”
我几乎可以想到他撅着嘴冷着脸说话的模样,于是安慰道“等你们在那边安顿好了,我就去看你们”。
今天要去趟学校,递给学校的证据久久没有得到反馈。我骑着自行车畅行在沿湖小道上,天空已经下起蒙蒙细雨了,缠缠绵绵,像连着不断的银丝。
“咚咚”我敲开院长的房门。
他的目光从桌子上的资料中移开,最终落到我的脸上。
“嘉树啊,这么巧你就来了,老师本来打算过几天去找你呢。”
“院长,我的举报信你看了吗?”
他笑了笑,双手交叉放在桌前。“凡事都要讲证据的孩子,你这录音什么都说明不了。别说证明周老师猥亵学生了,就连说明这里面的人是周老师都做不到。”他把手里拿着的资料向我这边推了推,周文彦的蓝底照片被贴在右上角。“再说了,你觉得一个已经评上省级荣誉的教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做这些事,到底是谁主动?到底是谁吃亏?”
他俯身拉开腿侧的抽屉,拿出里面的牛皮纸袋,强硬掰开我攥成拳头的手。“拿着回去吧,大学虽然说是四年,但你们在学校待着的也就三年,你现在已经是第二年了。好好学习把心思放在正道上,等着毕业吧。”
我推门出去,这些证据交给警察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这才发现袋子虽然是牛皮色的其实仍是纸袋,轻轻一撕就裂开了,我把四分五裂的袋子丢进垃圾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雨从绵绵已经变得瓢泼,我没有带雨衣,凉水泼在脸上更显得讽刺。水珠顺着脸颊留下了,不是泪,因为脸已经冻僵了。
湖心中央荡起水花,或许底下有深不见底的漩涡。
“救命,救命啊!”
是个人!下着这么大的雨,原本总爱在这溜达的小情侣们早就转移战地了。我预估了一下报警之后再等人来的时间,然后叹了口气,一猛子扎进湖水中。
那是个瘦弱的小女孩,然而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她挣扎起来的力量有点超乎我的想象。水呛进鼻腔了,像有无数小刺扎在黏膜上,酸麻的感觉涌上来,卡在喉管鼻腔。
还好中心湖并不大,我拽着她一直游一直游,直到爬上岸。
小女孩的家长这会才姗姗来迟,见孩子掉进了湖里着急的不得了,爸爸拖了衣服也要跳进来,我看见他凸起的大啤酒肚与看起来并不灵便的双腿。害怕他跳下来溅起的一个浪花能直接掀翻我俩,于是我游得更起劲了,恨不得立刻长出鳍与尾。
实在是太冷了,小女孩全程一句话也没说,孩子家长怕她被水呛出了事,道了谢就急着带小女孩去医院。
我说“没事”,就摆摆手让他们先走了。
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我从惧怕雨变成了惧怕风,推着歪倒在湖边的车慢慢朝家走回去。
家里停了电,思考半晌才想起忘记交电费。
原本想要洗个澡并且处理一下头上刚刚挣开的伤口,然而此刻也没了心情,我拿毛巾擦了擦身体,就趴着躺进了柔软的大床。
脑袋昏昏沉沉的,又红又烫的岩浆在脑袋和身上翻腾。
鼻尖涌起消毒水的气味,是小时候我妈带着我去社区诊所打针时会闻到的味道。把我抱在怀里,一摇一摇的,每一次呼吸都很沉重,好像有个大锤在胸腔一下一下的敲着,又好像有针从右边太阳穴穿到左边太阳穴。
“嘉树很快就会好了,我们要从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长大后我体质变好,基本不怎么进医院了。并且我妈已经抱不动我了,即便去医院我也得一个人走过去,去挂号打针。
当然她多年在医院积累的经验还是没有荒废,吴小天后来总爱打架,有时候去医院太麻烦,我妈就在家亲自给他包扎。边包边威胁说:“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给你包了,让你疼死。”然而下次还是这样,周而复始,已经成为家里的固定节目,吴小天始终没被疼死。
那样呼吸时的阵痛又袭来了,耳边是仪器“滴滴”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身上插着许多管子,交叉缠绕,动弹不得。
“患者目前确诊为败血症,细菌已进入血液并扩散到全身,这会持续攻击心脏、肺、肾等重要器官,随时可能出现感染性休克、多器官衰竭,目前生命体征已不稳定”
“尽快通知家属吧。”
我侧了侧头,医生在向陈鱼说话。
好像有叹息声和呜咽声响起来了。
“能不能再等一等,他妈妈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我想要开口,然而氧气面罩束缚住我。我想要站起来,然而已经没力气了。我想要把校长痛打一顿,为什么不给人工湖换换水,都成臭水沟了,然而也没机会了。我想要去宝塔山上挂一个许愿结,然而我为什么想呢,我不知道。
直到再次昏迷前,我都没看见我妈。脑海里一直有个男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叫着“程嘉树!”
“程嘉树!”
我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再次惊醒时,沈知怀坐在床侧背对着我。我并没有刻意掩饰起身的动作,然而直到我碰了碰他放在床上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你醒了啊。”
我身上穿着他的外套,身侧火炉还在持续发力散着热量。又热又闷,病房里热烫的记忆涌过来,我把拉到顶的外套拉链向下拽了拽。
沈知怀凝视我许久,从发顶一路向下。
他突然开口,“你喜欢林朗吗?”
我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火炉燃烧木枝的声音正噼里啪啦的响着,像在欢呼雀跃着什么。
闭上眼睛。“……嗯。”
“你喜欢沈知怀吗?”
“咔哒”鬼新娘推门进来了,怀里抱着一摞新捡的木枝,他把一大摞木枝分成几个小部分,先把其中一部分丢进了火炉里。接着转过头才发现我已经醒了。
“……哈喽”我试探的冲他招招手,他“哒哒”跑过来,把黑乎乎的脑袋凑到我面前,身体里不知道从何处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更强烈了,似乎对我的醒来很是惊讶与好奇。
沈知怀递给他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的背篓,很小比起说像劳动工具其实更像小孩的玩具。背在本来就算是小孩身体的鬼新娘的后背都显得有些娇小变扭。
“你先去外面摘点果子。”沈知怀说。
鬼新娘把头扭过去又扭回来,最后停在一个地方。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通过脖子的走势看出他在盯着沈知怀。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鬼新娘最后掂了掂背后的背篓,像是背着书包要去上学的小学生。我目送他走出房门,走入那片黑夜。
“你也很喜欢他吧?”
“嗯……嗯?”
我猛然回神,脖子被一双手卡住,不得已微微扬起。他的唇覆盖在我脖颈处的皮肉上,在上面一遍遍摩擦吮吸,有液体顺着脖颈向下流,温热的,不是血,大概是涎水。
“不要喜欢别人,就只喜欢我吧。”
他把头埋到我的颈侧,毛茸茸的发丝一遍遍挠着脸颊。痒痒的,我有点想笑。
轻轻叹了口气,我把他的脑袋推开,接着抓住他垂落在一旁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这次是血了,有铁锈的味道在我嘴里散开。
“只有你。”我松开嘴,齿痕覆盖在原本结痂的条条旧伤上,像个全新的印记。伤口已经裂开,现在正向外冒血。
沈知怀用拇指沾了点血,凑到我唇角处摩擦,像是女人抹胭脂的手法。他倾身吻了上来,舔舐着唇尖,上颚。一个不算温柔的吻,我唇角发麻,不时发出“啧啧”的水声。
呼吸交缠,好像有夏雨落在唇瓣,喧嚣都被隔绝在外。这场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我感到无法呼吸,呻吟从唇角溢出,沈知怀才停下来。
他黑沉沉的眸子望向我,缔结契约似的向我伸出一只手。
“说好了,就只喜欢我。”
我把手覆上去,十指紧扣,指尖交缠。
“只喜欢你。”
世界只剩下彼此了,但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