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霞小札 第7章 005:神请后土，众生避让

下午五点后，天色很快暗下来。

行人的身影在暮色中变得模糊不清，整条街道都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小女孩一直跟在温意存身后，小手勾着她的拇指。

时间久了，温意存只觉得一种奇异的轻盈，她的手指似乎并没有碰到实质的东西，仅仅是勾住了一缕空气。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指，每次试探时又能感觉到真实的触感。

夜色渐浓，雾气不知不觉间漫上来。灰与白的浊流在虚空中交织错乱，过往行人如游魂般似有若无地漂浮在大雾里，前路尽没入一片昏茫。

温意存的意识开始模糊，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变得不真切。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清楚身在何处，只能继续向前走。

她下意识想去确认一旁的小女孩还在不在身边，却发现原本牵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小朋友，你在吗?”

她喊了一声。白雾茫茫，没有人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慢慢散开。

无名的凉意探颈而下，温意存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某种原始的危机感在血液中叫嚣——有什么东西正藏在这片浓雾背后窥视着自己。

她站在原地，警惕地环顾四周。雾气愈发浓厚，将天地裹挟进一片混沌之中。周围的光线诡谲地变幻着，时而亮如白昼，时而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蓦地，浓雾深处亮起几点微光，鬼火般明灭不定地跳动着，整片白雾也随之剧烈翻涌不止。风中传来飘摇的铃音，时远时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踏着铃音的节奏，破开重重混沌，一步一步向这边逼近。

“咚”

一声锣鼓在夜色中惊起。

原本在雾中游荡的憧憧鬼影四散奔逃，转眼便让出一条笔直幽深的通道。

紧接着，铃声大作，锣鼓齐鸣。

茫茫雾海中浮现出成列飘摇的白影。他们身着素白祭袍，步伐整齐划一，衣袂翻飞间却不见双腿摆动，仿佛只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前行。手中高捧的三宝福灯泛着幽幽火光，将扭曲的影子投在雾墙上。每个人都戴着泥塑面具，或是狰狞鬼面，张牙舞爪，或是圣明法相，慈眉善目……那些面具与人的皮肉紧紧嵌合在一起，隐约可见暗红的血管在泥胚下搏动。

一跳，一跳……

白衣招魂，亡幡引道

神鬼同祭，阴阳无渡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气，像是陈年香灰混着坟头湿土的味道，黏腻地缠绕在鼻尖。

灰白的尘烟无端漫起，不知从何处忽地炸开一声尖啸——

“神请后土，众生避让。”

尖细的尾音在浓雾里扭曲变形，衍生出层层叠叠的回声，似有无数声音在同时呼应。

下一刻，阴风骤起，漫天黄纸簌簌而落。纸钱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其间夹杂的朱砂符咒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血光，每一道扭曲的符文都像在蠕动。

一纸黄钱飘飘荡荡，最终停在温意存指尖。

她怔怔地站在路中央，还未回过神来。身后突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他们竟然还敢站在那里！”

“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

温意存心中一紧，急忙转身望去。只见路中央还趴着个人，身形扭曲得不成样子。

那人身上套着件破旧的黑布衫，衣料上沾满了尘土和暗褐色的血迹。一条胳膊怪异地弯折着，白森森的骨头刺破皮肉支棱出来，血水顺着胳膊往下淌，一滴滴落在石板路的尘埃里，嘴里还在不停呜咽着求救。

温意存刚想上前帮忙，背后却突然被人猛地拽住。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拎起，重重丢到了路边。

她踉跄着还没站稳，就听见“吱呀”一声，一顶巨大的轿辇已经缓缓碾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鎏金轿辇通体流光溢彩，轿身上镌刻着繁复的雕纹，既似古老的符咒，又宛若扭曲的兽形图腾。四角垂挂的铜铃随着行进发出空灵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层层荡开。每当铃声响起，绣金轿帘便掀起一道缝隙，隐约可见里面供奉着一尊高大的后土神像，庄重肃穆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摄人心魄的威严。

温意存下意识回头想向刚才拉她的好心人道谢，却只看到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浓雾里。

已经追不上了。

她只好转回身，继续寻找刚才在路中间的那个人。鎏金轿辇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路面，四周光线昏暗至极。温意存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地蹲下身，目光在杂乱的脚步间搜寻。忽然，一截裸露的白骨刺入眼帘——

那人静静躺在泥泞中，面容早已模糊难辨。僵硬的肌肉扭曲着，空洞的双眼大睁，眼角残留的水痕分不清是泥还是泪。下半身几乎被泥土杂草掩埋，但仍能看出腿部骨骼扭曲变形，显然遭受过巨大的外力冲击。

血褐色的泥土里嵌着几茎断草，胶结的污泥上烙着深深的车辙。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着，永远凝固在车轮碾过的痕迹里，仿佛本就是这道路的一部分。

轿辇之上，神恩浩荡，轿辇之下，人命草芥。

众人跪倒祈恩，额头紧贴着冰凉的石板，双手合十低声祷告。香火缭绕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虔诚地望向神像，没有人留意到车轮下那只微微抬起的手。

只有温意存看见了。

那只从马车轮边垂落的手，五指痉挛般张开，指甲缝里嵌着泥土。手的主人仰面朝天，嘴巴微张，凸出的眼球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像一只死蛾。

像那只黏在神像之上的死蛾。

“后土降福，道途自开！”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摇铃风动，锣鼓声声，尖细的唱诵声再次响起。戴着面具的祭祀者踏着诡异的步伐，开始跳起某种古老的祭祀舞蹈。他们的动作迟缓而富有韵律，手臂以常人难以企及的角度挥动着。

火光忽明忽暗，将那些摇曳的身形投射在地上，拉出无数扭曲变形的黑影。

温意存怔怔地站在迷雾中，望着眼前这诡谲的一幕。

骤然间，祭坛上的火光大盛，无数黄纸在烈焰中翻卷燃烧，化作片片灰烬。

纷纷扬扬，粘了肉身。

今天爆更，分段好累[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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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5:神请后土，众生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