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严妄在青柳村的炊烟与药香中,悄然成长到六岁,或许是因为灵魂深处属于“刘云”的那份沉静,又或许是王怜云数年如一日的药物温养起了作用,他偶尔流露出的“懂事”与超越年龄的观察力,让王怜云在欣慰之余,眼底的忧色也如同湖面荡开的涟漪,一圈深过一圈。她依旧温柔,为他缝制衣衫,烹制餐食,哼唱眠歌,教他认字读书,但那温柔之下,严妄能感觉到,一种压抑已久的决绝正在悄然滋生,如同冰封河面下汹涌的暗流。
严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关于牛叔马婶过于周全的守护,关于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他心中的疑团早已盘根错节,疯狂滋长。他像一个谨慎的探秘者,深知直接询问只会触及母亲紧绷的神经,引来更严密的看管,他必须等待,用自己的方式去撬开真相的缝隙。
一个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的夜晚,机会终于降临。
黄昏,牛叔和马婶过来,三人罕见地在屋内闭门商议了许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比往日更加凝重的气息。夜里,严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呼吸均匀绵长,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熟睡的孩童。直到隔壁母亲房中的灯火熄灭良久,连窗外的虫鸣都变得稀疏,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步步挪向母亲卧房的窗下。这不是鲁莽的冲动,而是一场精心计算的试探。这几年,牛叔偶尔展露的惊人力量,马婶那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都让他明白,若他们不愿,自己绝无可能靠近分毫。今夜,他就是要看看,这层看似密不透风的保护,是否会为他裂开一道缝隙。
果然,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屋内刻意压低,却又刚好能让他捕捉到的对话声,仿佛周围的警戒被无形之手悄然撤去,为他专门留出了一条听觉的通道。
漆黑的房间里是母亲王怜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颤抖:
“不能再等下去了……罗哥,他一定是出事了!这么久没有只言片语传回,上次联络时,他只说教内倾轧得厉害,他孤身去探查葬剑阁,我……我怕……”话语被压抑的哭泣打断,令人心碎。
“少夫人,慎言!”马婶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惯有的警惕,但这警惕之下,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任。
“怕什么!”牛叔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像被困住的猛兽,“这村子干净得像张白纸!要不是……要不是上头有严令,俺老牛早就跟着着少主,杀回去把那些吃人的杂碎一个个揪出来撕碎了!”
“你打的过,就撕碎?”马婶没好气道。
“打不过也都打,总比活着被吃掉的好”牛叔激动挥舞着手!
教内倾轧?葬剑阁?少主?吃人?
窗外的严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块块拼图,瞬间构建出一个充满内部争斗、危机四伏的庞大背景。他的父亲(母亲口中的“罗哥”),似乎是什么要吃人的邪教组织中的人物,而他父亲竟被牛叔称为“少主”?现在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极可能身陷险境!
“可怜了小妄儿……”马婶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怜惜与担忧,“他的存在实在太特殊了,此事若被教中人知晓,他们绝不会放过这孩子。少夫人,我们必须早做打算,不能再犹豫了。”
“我知道……我怎会不知?”王怜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却又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这些年用药力为他温养根基,疏通经脉,就是希望他能打下坚实的基础,将来……纵使没有通天修为,至少能有自保之力。可我……我绝不能让他接触那部功法!那《十殿焚天决》根本就是一部魔功!修炼之人,最终都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那是邪之道!”
《十殿焚天决》!(快吐槽这名字)
严妄屏住呼吸,终于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母亲极力反对他修炼,根源就在于这部听起来就邪异非常的功法!
“可这是最快获得力量的方法!”牛叔忍不住争辩,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丝!
“小妄儿天资聪颖,根骨绝佳,若是……若是能得到他外公的指点,再辅以……”
“不行!”王怜云断然打断,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宁愿他此生平凡,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也绝不容他踏上那条不归路!我近日心绪不宁,夜不能寐,总觉得罗哥在冥冥之中呼唤我……我不能再待在这里空等了!我意已决,三日后,我便动身去寻他!先去寻求我师父的帮助。”
“少夫人三思!您修为尚浅…!”马婶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我自有分寸,我会以药王谷弟子的身份行走,不会盲目涉险。牛猛,马芳,”王怜云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无尽的托付之意,“我走之后,妄儿……就交给你们了。请你们,务必护他周全,不要让他……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让他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成人。”屋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根下,严妄缓缓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埋入屈起的膝盖之间。
没有眼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悲伤,只有一种沉重的、冰冷的麻木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全身。内心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拉扯、争吵。
一个声音,属于经历过社会毒打、理智至上的“刘云”,冷静地分析着:‘邪教内斗,父亲失踪,母亲寻夫……这剧本也太经典了。看来我这个‘少主’之子的身份,也是个烫手山芋,想安安稳稳种田度日,怕是痴心妄想了。’虽然他对今世的母亲已有些许感情,但成年人的灵魂让他更倾向于思考和规划,而非沉溺于情绪。
另一个声音,则属于这个被王怜云用爱与温柔养育了六年的身体,带着孩童本能的孺慕与焦躁:‘父亲有危险,母亲要去冒险……他们都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我。可我呢?我只能在这里,被动地接受保护,假装成一个无忧无虑的懵懂孩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对力量的原始渴望,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力量……《十殿焚天决》……’他回想起母亲话语中那深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牛叔语气里那丝无奈的、甚至隐含的推崇。‘听起来就知道不是正经路数,是某种邪道功法……,但眼下,我好像没有挑剔的资格和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