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锦砚瞒着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被死死隐瞒的事情通通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那个他以为永远不可能的答案。
但他想听封锦砚亲口说。
迟钰安看见封锦砚进入病房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换药的护士出去之后,不算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了迟钰安和过去的他自己,以及封锦砚。
他并不知道自己准确的死亡时间,只知道那时将近黄昏。
外面的阳光逐渐从金黄变得橙红。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
迟钰安知道,时间就快要到了。
可封锦砚还是站在一旁,像一座雕塑一样,没有任何动作。
迟钰安站在他对面,微微蹙起眉。
难道他刚才的推断全都是错的,封锦砚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亲眼见证他的死亡瞬间?
就在迟钰安以为封锦砚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病床上的他心脏停止跳动时——
他忽然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站在原地太久的缘故,迟钰安觉得他往前迈的那一步有些沉重。
只见他半俯下身,伸出垂在身侧的手,再近一点,就可以摸到病床上他的侧脸。
迟钰安抿了抿唇,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别扭。
久病之人的面容变化实在是非常大,如果不是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熟悉,在第一眼看到病床上自己的面容时,他万万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的脸。
形容枯槁。甚至,有点吓人。
他私心里不想让封锦砚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迟钰安的思绪。
他回过神时正好和一双冰冷而深邃的眼睛对上视线。
是封锦砚。
迟钰安一惊,难道他能看得见自己?
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和这个时空的封锦砚解释之后发生的事情,眼前的场景逐渐开始扭曲。
心电监护仪开始发出刺耳的蜂鸣声,走廊外传来人群慌忙跑动的声音。
屋内的墙壁开始变形,头顶的条状灯带闪着光逐渐弯曲。
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席卷而来,迟钰安脚下的地面化为漆黑的水面。
在强烈的失重感下,他不断下坠。
这一次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朦胧之间,他能听见有人在耳畔轻声说:“你看到了,最后一个进入你病房的人是封锦砚。”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你吗?”
“你看到的就是事实。是封锦砚杀了你。”
迟钰安沉默着没有说话,环顾四周,除了无边的黑暗还是无边的黑暗,完全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封锦砚他囚禁你,剥夺你的自由,在你死后还要折磨你。”
“你其实很恨他吧。”
“只要你和我合作,我保证,可以让你亲手杀了他报仇。”
“如果你愿意的话,两天之后,我在拍卖行等你,到时,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那人一直在迟钰安的耳边喋喋不休。像是某种传销组织吸纳新成员的“欢迎仪式”。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所有人的烦恼。
终于,那股失重感消失。
一片漆黑之中,迟钰安感觉自己落在了实处。他对那道声音的忍耐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你知道我最恶心什么样的人吗?”
一刻也不曾停止的声音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似乎是在思考。
但他没有思考多久,很快得出了答案:“当然是像封锦砚那样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眼盲心黑……”
“错了。”迟钰安冷声打断。
他两指虚捏住一张符纸,那一点暗淡的红色光晕,是漆黑环境里唯一的光亮。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人。”
“成语学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素质低下的本质。”
最后一点声音落下,迟钰安扬起符纸,猛地朝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割下去,一时间血流如注。
那些成线落下的鲜血全滴落在符纸上。
刚刚还暗沉沉的符纸在接触到鲜血的一瞬间爆发出极其刺眼夺目的光亮!
原本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空间顿时一览无余。
“啊啊啊——”
角落里一阵痛苦的惨叫声传来。
循着声音,迟钰安调转脚步。
角落里的鬼在这股强光的刺激下,浑身冒起黑烟,身体的皮肤一大片一大片地被灼烧脱落。
迟钰安垂下正在流血的手腕,一步步朝角落走去。
“你送了我这么大一份礼,躲在暗处让我怎么好意思。”迟钰安落在那只鬼身上的眼神甚至称得上友好。
但是很显然,对方并不这么觉得。
“你别往后躲呀。”迟钰安看着他一点点往外爬的样子,好心劝了一句,“我不会让你灰飞烟灭的。”
这一处的空间明明是那只鬼制造出来困住迟钰安的,现在反而成为了他自己的囚笼。
迟钰安越是靠近,他身上所遭受的灼烧感就越发强烈。
“我错了我错了,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说了,你放过我吧。”刚刚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鬼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对他来说,被这光亮一点一点灼烧着皮肤,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躯体一点一点被侵蚀,比直截了当地灰飞烟灭痛苦百倍千倍。
“你让我死,你让我去死吧!”
面对如此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迟钰安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缓缓蹲在那只鬼的身前,扬起自己正流着鲜血的手腕:“你看,我为了见到你,可真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有几滴血随着他的动作溅到了那只鬼的脸上,于是那点血便像是获得了氧气的火苗一般迅速扩散燃烧起来,换来更凄厉的惨叫。
“真是不好意思。”迟钰安语气冷漠,像是对待一个死物,“还没有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就毁了你的脸。我很抱歉。”
“不过说到拍卖行,我在那里有一个朋友,他也没有脸,没有五官,你以后可以和他做朋友。”
耳边的惨叫声渐渐小了,只剩下一阵一阵粗重的像是拉风箱一般的声音。
与此同时,这个密封的像是盒子一样的空间开始剧烈抖动。一块一块黑色的碎片崩裂瓦解。
这个空间就快要消散了。
“好了,我该走了。”迟钰安拍拍裤子站起身,“你也快回家吧,记得告诉你的领导,两天之后,我会准时赴约。”
那鬼挣扎着扭动着身躯,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迟钰安后退两步,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崩解,原本清澈的江水倒灌进来。
迟钰安都差点忘了,自己最开始是被拽进着片江里的。
现在看来,之前在水里抓着他脚腕的,应该就是刚刚的那个家伙。
肺内的空气极速抽离,浮动的江水挤压着胸壁,直到压榨出最后一点氧气。
又是一阵窒息感。
至少是曾经作为人的迟钰安本能地开始挣扎起来。
脑中浮现出之前封锦砚对他说的话,轻佻暧昧。
“安安怎么还是学不会换气呢,不过没关系,觉得窒息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鬼是不会再死一次的,”
直到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在水下,封锦砚的脸上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雾,看不太真切,但依旧是好看的。
如果女娲真的存在,迟钰安觉得,那封锦砚估计能算得上女娲的亲儿子。
刚刚还存在于他回忆里的人此时此刻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封锦砚靠的越来越近,他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迟钰安没有挣扎,任由他的手环过自己的腰际,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进。
唇上传来温凉触感的那一刻,迟钰安心里没有丝毫惊讶,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之前受伤的手腕将将止住血,又被江水一泡,伤口又有裂开的趋势,丝丝缕缕的血液冒出来,连成了一条丝线缠绕在两人周身。
迟钰安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难掩的疼痛。
明明割下去的时候不觉得难受。
封锦砚在看到有血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和迟钰安拉开了距离。
迟钰安下意识地想把手腕往后藏。
他不能在封锦砚面前露出破绽。
封锦砚却强硬地抓住他没受伤的小臂,往自己身前扯。
迟钰安知道瞒不住,索性由着他动作。
下一瞬,两人出现在岸边。
迟钰安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还没等落到唇边,一股暖烘烘的感觉从后背传过来,哪里还看得见一点水痕。
封锦砚半跪在他身前,牵起迟钰安受伤的那只手,动作小心翼翼的,两指抚上去想要抹去那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发现一点作用都没有。
当然没用了。
迟钰安挪开视线,一阵一阵的心虚。
好歹死前也是御灵师,要是他给鬼制造的伤口这么容易就能愈合,那也不用担着这个名头了。
他坐直了身子,在心里想等一下封锦砚问起时,他要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在第三次尝试失败之后,封锦砚终于叹了口气,问道:“疼吗?”
“是那个把我拖下去的鬼干的,他当时抓着我的脚,把我拖下去之后就在我的手腕上割了一刀。”听见封锦砚说话,迟钰安一股脑地将这完全禁不起任何考究的解释全数倒了出来。
直到说完这句话,他才恍惚发觉刚刚封锦砚好像并不是在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
但他也没听清楚封锦砚刚刚说的话是什么。
于是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这时,封锦砚终于将视线从手腕上移开,转而抬起头,眼中是无论如何都化不开的疼惜:“疼不疼?”
迟钰安一时哑然。
好像确实是疼的。从见到封锦砚的那一刻起,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疼得他指尖都止不住地颤动。
他撇开视线,望向一旁滚滚而逝的江面,声音低得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疼。”
今天听的是:感性动物~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