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脚安乐村的江燎还懵怔着,连是谁把他扶稳的都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的闻到了很浓的药香味。
他后知后觉是那村子里的坏医生要害他,于是双腿都还站不利索时就要挣扎着扭头往身后走,耳朵上的魂诀锏睡得沉,怎么叫也叫不出来。
沈烬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把他甩到了床上,脊背还没触碰到软单,江燎一下坐起,双脚着地。
眼见实在没办法,沈烬为难的抿了下嘴唇,最终是抬手把人敲晕了。
真诚的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对不住,他头也不回的关上的门,再无声音。
三魂七魄都被剥夺的傀儡一旦切断了和引骨之间的联系,那无疑是死人一个,村民们望着许久没见的亲人,连哭声的发不出来,只是泪水盈盈的望着。
年长者拄着木棍似的拐杖,充当这里面最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冷心人,拿着只多不少的钱财,形单影只又断断续续的准备后事。
而不久前才问过他话的年幼女孩,此刻正局促的站在一个平躺在地的猎户身边,神情哀伤,却强忍闭嘴,不哭出声。
人影交错的路中间,她迷茫扭头,与正往那处看过去的沈烬隔空对望。
揪心的窒息感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喜欢关心起别人的情绪来了。
沈烬无果的想,大概是从几分钟之前?
织命把江燎带回来,交到沈烬手上的那一刻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了,虎照山深处,沈烬猜不到那里是何情形,或许要比能想象到的坏得多。
如果他也有法器……
沈烬摇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暗幽楼近百年里所追求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顶多就是凭着一身蛮力走到现在,再有就是那些不得见光的暗器,怎么可能会有法器……就连穆也是没有的。
沈烬作为一个旁观者,怅然若失的模糊着眼前盛大的悲怆盛况,独自一人又推开了刚才才出来的房门,这次,将自己也关上了。
江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重创,等他平息了一会儿,沈烬这才探着脑袋去看。
全身上下没遮住的也就剩一张脸,但那张脸上除了一层土,也就没有其他伤口了。
身上衣裳有几块阴湿的血迹,沈烬找准地方,抬手就要扒江燎的衣服,又被一只没什么力气的手拦住了。
“你要趁人之危?”
江燎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张嘴就是句不正经的。
沈烬翻了翻眼白,不理他,带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受来的气,一掌拍掉他的手,在江燎饶有兴致的视线中,扯开了他半个肩上的衣服。
床上的人不受控的随着沈烬的力气往外挪了两寸,不知道哪一点好笑了,沈烬竟然听见他从胸腔里哼了两声出来。
他气急败坏的推了一把江燎的另一半肩,又把人推的躺了回去,眼含愠怒的瞅了他一眼,半个字也没说。
江燎也不打哈哈了,安分的躺着,直直的朝着天花板反思是不是因为刚刚上山的时候没让沈烬跟着,才造成现在这个结果。
“嗯……”
他拉长嗓子斜着眼观察沈烬反应,弱弱开口:“纪安被引骨吸了几条魄丝”
沈烬:“什么?!”
江燎别过头,脸对着墙上的窗户,没了下文。
沈烬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瞧着他的反应,一时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他在开玩笑。
“我去帮他们”
沈烬说着就往门外走,又被江燎叫住。
“不行!”
“……”
沈烬背对江燎无奈撇撇嘴,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
床上的人撑着坐起来时咳了两声,听着就撕心裂肺,沈烬不动声色的移开眼,故意不看他。
“任何人都可能被引骨抽去三魂七魄,小安安有夙隗墨救,你去了,他可顾不上你”
江燎状似开玩笑的念叨。
“再说了,那老医生你还得看着呢”
碰——的一声。
瓷杯磕在桌上的声音震得江燎一激灵。
“江墨师”沈烬淡淡开口“我这就找那个老医生给您看看伤”
他作势要往外走,江燎急着下床,不幸扯到了那里不知道,又呕出一口血来。
沈烬错愕一瞬,忙的上前。
“不好意思啊我——”他顿了顿,对上江燎那破碎但又强撑着扯笑的眸子,懊恼的皱了下眉,说:“你,你怎么会这样?”
江燎用手背蹭了蹭唇角的血丝,无所谓道:“这你得学着点,法器透支,吐点血正常”
沈烬瞄了瞄地上那一摊,又联想到他刚回来时嘴角上原本就带着的血色,心想:这是点?
之前在暗幽楼那么大一场对决都没到透支的程度,沈烬一时想象不到,那山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燎有些心虚的瞥了两眼眉头紧锁着深思的沈烬,偷摸的躺平了回去,什么话也不说了。
搬了几个傀儡,朝着引骨放了一招,能把自己搞成这样,这天底下除了他恐怕也没谁了。
屋外略显贫瘠的土地上,渐渐暗淡的光线照着高低不平的小小坑洼深深浅浅,日头已过了天空的正中央,安乐村不止两人在期待,山中应该还会有奇迹到来。
金光穿透层层叶子洒下,几丝几丝的落在树上、地面,使焦灼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难得的缓解。
引骨有耗光力气的那一刻,夙隗墨当然也不例外,他看了一眼仍在怔愣的纪安,紧了紧手上箍住引骨的鞭子,极限拉扯着对抗。
身前的鬼妖早已在几回搏斗中被惹红了眼,此刻愤愤的盯着夙隗墨,幽绿的眸底暗藏玄机,他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算引骨一时之间挣脱不了幽澜鞭的禁锢,但还算稍稍有些能让它活动的空间,引骨蓄势待发的缓缓扬起脖颈,仰头朝天长大了嘴巴。
周围的氛围开始变得诡秘起来,夙隗墨目光流转,不动声色的感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莫测。
魂丝,全是魂丝。
琉璃样的彩波魂丝一缕一缕的飘来,最终汇聚到了引骨头顶上的半空中,形成一张流光溢彩的澄澈巨碗,光怪陆离的缕缕魂丝从碗里倾泻而出,全数挥洒在了引骨身上。
安乐村深处,无声守着老医生的两人也同时发现异样。
傀儡早已剥离,为什么魂丝还能被引骨抽去?
他们没有想明白的机会,人空然倒在地上的一声一声闷响传来,沈烬心底一慌,忙跑去开门。
屋外,不算长的土路上,壮实的猎户随着魂丝被陡然剥离而脱力倒地,浅浅的一层尘土被吹的扬起,紧接着就是一层之后又一层,最后,沈烬已然看不清通往山脚下的路是朝哪个方向。
愕然一瞬后,抽噎声再也止不住,孩童的稚嫩与长者的悲叹还是半点没被掩去的传到屋门前两人的耳朵里。
沈烬瞳孔缩了缩,喉咙竟然也不受控的开始哽咽。
到底为什么?
在所有傀儡都已经和契约者有足够距离的情况下,引骨为什么还能如此得心应手的吸去剩余所有魂丝。
沈烬转动着眸子,最终无助的望向江燎。
江燎蹙额摇首,千言万语散如尘埃,无可奈何的回望着他,喟然长叹。
阻拦的方法他试过了,不管是用手,还是什么软的硬的工具,魂丝就是切不断,和当时九幽引切断引骨吸食纪安魄丝不一样,魂丝不为实,当然不能和魄丝拿到一处同论。
江燎就这么望着魂丝所飞去的方向,心底怅然,却也只能祈祷山上两人能够安好。
不知道这想法是不是被听到了,夙隗墨呵的一声,难掩焦躁。
他破罐子破摔的在半空摔了两下幽澜鞭,还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鬼妖之强大,但他并没有想到能达到万然不可打搅的地步。
他在一旁叉着腰,漠然冷淡的睥睨着眼前一切。
心底不知名的某处地方正随着眼前引骨的势头燃烧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强烈**猛然滋生,夙隗墨呼吸一顿,细细的感受心脏刚才一瞬间的抽搐。
片刻后,他得以喘息。
眼前光景一时朦胧半刻清晰,他闭上眼晃了晃头,困惑为什么自己也会受到引骨的影响。
良久,周围都已经没了声音。
夙隗墨抬起眼皮,与蓄势待发想要扑他的引骨正对上视线。
虎爪慢慢逼近,夙隗墨拖着步子,锁紧目光向后退着。
忽的,那引骨竟然急转了个弯,抬起爪子朝着纪安拍过去!
霎时,那阵朦胧感接连来了一瞬,眼前又陡然清明,电光火石之间,夙隗墨竟然以比引骨还要快的速度,挡到了纪安身前!
撕拉——
身上的几层衣服被瞬间扯碎,几条血肉翻飞的爪印刻在了夙隗墨的右后肩上,引骨甲缝里粘连的鲜红血珠在它抬起时被抛了出来,全数落进了纪安睁着的深色瞳孔里,尽数交融。
眸底一时倒映出了夙隗墨那张满是痛忍神色的脸,纪安睫毛忽的颤了颤。
你想变强吗?
你想……变强吗?
变强了就不用再见到鲜血,不会再有人受伤,不会再让自己置身累赘的自责……任何你不想看到的事,都不会发生。
虚空中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纪安猛的找回自己的意识,在无尽黑暗中虽然瑟缩但还是壮着胆子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所在。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