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幽楼除了正经事儿,什么都有研究,这点沈烬深有体会。
所以他为什么能够进入江燎的幻境……
还得多亏了江燎手上的那道伤口。
沈烬没答话,转了个弯问江燎:“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江燎垂眸,沉默着思考一瞬。
幻境在另一种意义上就是人的心魔,是终其一生无法化解的遗憾和执念,心魔在,就算是幻境,那也有能够在想象里维持某种感情的机会,若是心魔消失,幻境不复存在,那之后无论用何种方法,都再也不能进入幻境了。
也就此失去了一切幻想的机会。
江燎朝着山上的方向望了望,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正当他还在犹豫时,身旁原本安静无声的沈烬突然乱了气息。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进入幻境的是实体,此刻脸上汗珠明显,在日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是不是月尘毒的影响?”江燎一下子慌了神,脑子里都是沈烬身上月尘毒没解这件事。
沈烬摇摇头,一只手虚虚的附在自己的腰侧,不敢用力。
他有些气短,一呼一吸之间全都是小心翼翼,稍微用点力气就要疼。
本就是突然跑出来的,廖萧玉给他准备的止痛药也没带着。
江燎搀上了沈烬架在腰侧的那只手臂,抬眼最后向树林子里深深望了一眼,目光决绝。
“你的暗器,借我用用”
沈烬不理解为什么这种情况下江燎还能将唇勾起来,这幅逞强的模样在自己身上见到了不少,偏放到江燎身上就觉得怪怪的。
有一种……心脏里的氧气被抽干,或者,窒息的感觉。
“我,也没带”
沈烬躲了躲视线,扭过头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江燎有些嗔怪意味。
“我?”
“……什么样了?”
沈烬总觉着自己的好心被冤枉了。
“做人要真诚,你不能说谎”
江燎一脸理所应当教育小孩的模样,听得沈烬好不离谱。
他抿着唇,眼皮合上使劲的闭了闭。
好好的人,非要长一张嘴。
沈烬无言腹诽,最终还是在江燎半挑着眉毛的等待中妥协,原本悬在腰侧的那只手抬了抬,去找才被他收起来的暗器。
“你要做什么?”沈烬见他接过去,看着小小暗器顿了两秒。
江燎什么也没说,原本拖在沈烬小臂下的手掌绕到他背后,又从肩膀上绕了回来,横在他的眼前。
睫毛因眨眼而轻轻擦过江燎的指腹,沈烬眼前一片肉粉灰暗,上半身被圈在江燎的臂弯里一动不能动,没等他回神,锋刃割过肉皮的咯吱声骤然传来——
“江燎!”
沈烬想要拽下江燎挡在他眼前的手,可是刚碰上,就已经能感觉到这只手的坚实僵硬。
左侧视线里,点点余光从指缝中偷泄而出。
沈烬感受到悬空的前一秒,看到了血液喷溅。
紧接着,眼皮上的压力缓缓消失,光线也不是那么亮了,周围有风,也渐渐变冷,回归黑暗的那一刻,他手掌上的触感瞬间清晰。
温热的,粗糙的,黏腻的。
意识回笼,沈烬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现实,而幻境崩塌,他不知道这对江燎有没有什么影响。
两只手还在交握,江燎睁眼魂归的那一瞬间,气息还有些紊乱。
直到掌心传来痛感——
他垂下头,朝着身侧望了望。
黏稠血液从两只手的指缝中挤出,一滴一滴落下,在地面上已经堆起一片小摊。
他手上的伤是夙隗墨划的,特意的控制着力道,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江燎很明白,那摊血液里没几滴是自己的。
顾不得身处是一个怎样的环境,他骤然松开了手,又顺着指尖把沈烬的那只拽了上来。
“你疯了?”
江燎眼含微怒的问了一句。
通过血液交融而达到互通意识的目的,在整个百生虚都是禁术,损人损己,也只有很多年前百生神官镇压鬼王的时候用过。
沈烬以为江燎说的是这个,心虚的将手往回一缩,又被比他大了不少的力道拽了回去。
“那个……两位?”
空气中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江燎猛的抬头去看,这才发现虚境另一边的纪安和夙隗墨。
光线那么碍眼,他刚才清醒的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到。
江燎:……
幻境已被自我泯灭,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他父亲的躯壳,也不能再诱惑江燎分毫。
织命眼见危机解除,也不忘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使命,他在空中蠕动着,往某个方向指引。
“织命有我们下山时所走的路线,一定跟紧它”
夙隗墨提醒道。
因着江燎身上魂诀锏的缘故,他所到之处并不受雾障的影响,反而在他破除幻境后威力更大,前后几米都一览无余。
沈烬手上见肉的口子还冒着血,江燎低头,看了眼从自己手上拆下来的已经泛黑了的布条,嫌弃的抿了抿嘴,暂时放弃了某种想法。
织命虽是幽澜鞭的灵体,但脱离主人的法器有些稍显幼稚,一边带路一边和两人脚边乱窜的猫互相挑逗着,不多时身上就被猫爪子抓的爆出了线条。
勾丝,修复,再勾丝,再修复……
织命最后有些飞不太起来。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小心翼翼的飞到了沈烬的手上,自觉的绕了两圈围住伤口,只留下一个头来指引方向。
到了山脚下,沈烬才松一口气,双腿却没由来的一软,差点跌到地上。
江燎感受着身上的人倚靠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脚下步子也慢慢放缓。
剩下的路他知道该怎么走,锻月阁依附虎照山地势生存,安乐村又仰仗锻月阁,所以这山脚下,也不乏有锻月阁所设立的接口。
也就是在外看来一个一站模样的房屋。
杪杪轻巧,跑的也快,等到两人刚迈进门槛时,屋内早就传出了纪安见到杪杪的欣喜声音,明媚张扬。
屋内亮堂,四人终于齐聚,织命从沈烬的手掌上溜下来,收拾干净自己了才回到夙隗墨的手腕去。
“沈烬,你的毒解了吗?”
纪安往前凑了凑,以为自己遇到了今天的第二大喜事。
沈烬晃了晃眸子,余光里注意到江燎偏过头来,不用看都知道那双眼里的黑色深沉。他下意识的打着哑谜:
“嗯,差不多……”
话还没说完,某处疼痛的牵扯让他止不住的眉心一跳。
呼出的气息被打乱了节奏发着抖,他的手又附在腰侧。
江燎敛息,怒其逞强但转念一想是因为自己,只能闷声又不容拒绝的轻把他搀到了床边。
“月尘毒无解,傻子都知道”
他负气似的怼了沈烬一句,没去看一旁纪安脸上精彩的表情。
“无解?”纪安喃喃重复“可是廖医生……”
“纪安”沈烬挤了个一点都看不出是笑的表情望着他。
房间内一时无声,几人神情严肃,心思各异,与瞪着大大圆眼左看右看的杪杪截然不同。
更为迥异的是,此刻锻月阁内的画风——
“你!你现在走什么走!”
褚轶一把年纪了,丝毫不顾自己一阁之主的风范,扯着廖萧玉的胳膊死也不撒手。
“现在怎么就不能走……!”
廖萧玉穿的单薄,典型的只顾着美了,纤细的双臂此刻就抓着个药包,还要腾出来力气去对抗褚轶的阻拦。
其他时候看夙隗墨还有江燎他们违抗命令的时候还有些心疼褚轶这个小老头,此刻却越发的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你快放开,我还有病人等着我去救”
病人?
廖萧玉一下就站直了。
她脸上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尽管屋檐上的灯不算很亮,但也足够叫褚轶看清。
“安乐村,一定有病人,他们需要我”
廖萧玉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疾不徐的也不和褚轶拉扯了,傲娇的微仰着头,不信褚轶还能拦着她。
“你去了不还是添乱”褚轶脱口而出。
“……”
廖萧玉虽然面上生气,实际心里要乐开了花,想着这下褚轶再没底气留她,奈何刚踏出去一只脚,就被迎面而来的破风呼声打断。
魂诀锏以肉眼跟随不上的速度横刺来,抵到距廖萧玉才几厘米的额前,缓了两秒才把自己竖起来。
简洁明了的两个大字过后展现在廖萧玉面前。
——“配药”
身后的褚轶不合时宜的‘嘿嘿’两声,幸灾乐祸的高挑着眉毛转身回去了。
廖萧玉嘴角抽搐两下,心如死灰的歪着头,要跟江燎同归于尽。
奈何魂诀锏作为法器脱离主人身边的时间有限,还会消耗太多的精力,廖萧玉只能咽下这口气,过后再翻。
通过江燎传达回来的关键信息,廖萧玉大致了解了那些所中毒障的人症状是什么,并且准备了好些能加以对付的药,收拾到一起挂在了魂诀锏身上,沈烬的那一份被单独的分出来。
她暂且不知道几个人的具体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所以常备的药又多拿了点。
魂诀锏在最后的那只袋子被挂上去时,明显的有一瞬间的下沉抖动,廖萧玉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见它没问题,拍了拍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