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星把今天收的第十三个怨气罐怼进清洗槽,判官笔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泛着绿光的全息屏幕闪了两下后,跳出来一段红字:
“警告!您已连续工作37小时,请立即前往往生殿进行魂体修复!”
“修复个鬼。”他扯开黏在后颈的散热贴,任由判官笔在胸前的口袋里聒噪:“见习阴差陶奇,提交第九次调岗申请,科长要求您……”
谢兰星走出清洗室,俯身坐进三魂车驾驶室,皮鞋猛踩油门,三魂车在环形水道漂移出“S”型轨迹。
谢兰星单手抓着方向盘,把最后半瓶能量饮灌进喉咙。枸杞混着曼陀罗,古怪味道的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啧了一声,心想这玩意绝对掺了奈何桥底的陈年泥浆。
“第1024号任务确认完成。”
他对方向盘边挂着的狐狸头露出职业假笑,那是个奇丑无比的记录仪,后视镜里映出五个正在罐子里尖叫的怨灵,“告诉科长,再往我这儿塞实习生,明天就让他和贞子姐姐的头发缠成麻花辫挂南天门。”
知道它不会说的,因为压根就没有给科长传话的功能。
最近几百年地府基础设施完善得很好,除了一些办公重地,其他地方和人间的繁华地带没什么差别。
霓虹灯在车窗外连成流动的星河,“黄泉路”四个瘦金体字在雨幕中晕成毛茸茸的光团。车使入办公区,这里路灯少,车窗外渐渐暗下来。
一个摆尾,车在酆都大厦门口停下,谢兰星正要刷卡过闸机,突然瞥见一旁的景观水道边蜷着团影子。
雨丝穿过那具半透明躯体,露出青年苍白的后颈。浸泡在水中的手腕泛着青紫,像是某种古老瓷器上冰裂的纹路。
“喂!”
谢兰星急打方向盘,停在水道边。工牌扫描到异常能量波动开始疯狂震动,他却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捞——本该穿透灵体的手掌,结结实实握住了冰凉的手腕。
后座放了怨灵罐,谢兰星只好把人,不,应该算是鬼,他把虚弱的鬼扶起来放在副驾驶。
小鬼湿漉漉的睫毛颤动,像垂死的蝶翼,抬头时,谢兰星看到自己映在那双琥珀色瞳孔里。残破的广袖长袍裹着清瘦身躯,锁骨处浮着朵半开的红莲印记。
这个胎记……谢兰星也有,也在锁骨处。
这么巧吗?
谢兰星盯着他的锁骨看得出神。
“哥哥……”小鬼的嗓音沾着水气,忽然绽开梨涡,“你闻起来,像玫瑰花味的孟婆特饮。”
“???”
他不喜欢那个只好闻不好喝的饮料。
谢兰星收起疑惑的表情,关上了副驾车门:“死鬼,我要去一趟鬼门关办事处,正好把你送去。”
谢兰星坐到驾驶室,把车开往鬼门关办事处,胸前的判官笔再度响起来:“警告!警告!警告!”
谢兰星不耐烦:“听到了。警告什么?”
“警告!警告!警告!警告……”
坏了?
判官笔也会坏吗?
谢兰星啧了一声,打着方向盘掉头开往修理所,偏偏这个时候,判官笔安静下去。
“……”
好吧,先把小鬼带回去。
谢兰星不是第一次把小鬼带回家了,不过平时用的是“抓”,下班路上碰见小鬼先抓回家关着,第二天上班再顺便带去。
但这个小鬼异常听话,几乎是“跟着”谢兰星回家。
烘干咒在小鬼发梢炸开小朵乌云时,谢兰星正盯着检测仪目瞪口呆。检测仪上代表怨气值的红色数字始终停留在零,而寻常阴魂至少会有三百怨气值。
“我叫庄文南。”
自称庄文南的小鬼裹着他的备用制服,赤足蜷缩在转椅上:“他们说往北走能找到回家的路。”他忽然握住谢兰星正在记录的手,指尖划过功德簿上的红色批注,“但这里写着,我早该在一千年前就魂飞魄散了?”
谢兰星手一抖,判官笔戳穿了最新版的《地府安全生产守则》。
心疼……这是他淘了很久才淘到的。
他当然认得功德簿自动浮现的篆文——天煞孤星,十世横死。这种命格通常活不过弱冠。
“可能故障了。”
他按下紧急呼叫按钮,想通知维修,却发现通讯符咒都蒙着层诡异的灰雾。
余光瞥见庄文南正在把玩镇魂索,本该灼伤阴魂的玄铁链在他掌心温顺如蛇。
庄文南忽然贴近,鼻尖几乎蹭到他耳垂:“哥哥的锁链好暖,能不能……”
冰凉手指钻进他指缝,谢兰星听见他说:“再给我一条?”
掉在桌面的判官笔抗议地响起警报声:“禁止工作时分心。”
庄文南笑笑,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好吧……”
“哥哥要不要绑紧一点?我很容易跑掉的……”
谢兰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鬼,属实无策:“不用,没有密码,你踏不出这个门的。”
庄文南点点头,在谢兰星对面坐下,趴在桌上看他写工作报告。
“你要把我送到鬼门关办事处吗?”
谢兰星没理他,很明显,他并不想和小鬼有太多交集。
“我去过了,被扔出来了。”没等谢兰星追问,庄文南解释道,“尝试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无故投胎失败,那里的鬼差说,我把他们的仪器都弄坏了,就把我赶出来,让我自生自灭……”
“所以你能不丢下我吗……我可以帮你打怪、吸收怨气、加油助威……”
谢兰星看着庄文南说着说着就泛红的眼眶,答应了。
投胎失败很正常,一般都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会被扣留下来在地府生活。但无故投胎失败,除了谢兰星自己,他没见过别人了,庄文南是第一个。
听一些领导说,可能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活着的时候太苦了,所以免去了投胎继续受苦的罪,不过这些他都不记得了。也有一些人打趣,说是因为谢兰星长得太俊,不留在地府太可惜。
安检门不通过,谁也没办法,所以谢兰星在地府打了不知多少年的工。
庄文南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谢兰星带着庄文南上班。他找到了科长,把事情跟科长解释了一通。
“所以你捡到个会吸收怨气的古董花瓶?”
科长摩挲着翡翠烟斗,镜片闪过诡异的红光:“兰星啊,咱们科这个月KPI还差五十七个怨灵……”
五十七个怨灵,谢兰星太知道其难度了。这个月已经过半,科里好多同事告假,留下来的业务熟练的只有谢兰星,光靠他根本忙不过来。这会儿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谢兰星看着监控屏幕里正在帮陈小雨叠元宝的庄文南,他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抬头,隔着摄像头露出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
“他留下,你的年终奖翻三倍。”科长缓缓吐出的烟圈,“当然,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记得优先保护咱们科的重要资产。”
“至于为什么不能投胎,我问过上面领导,领导也问过阎王,给的回答都模棱两可。”科长叹了口气,明明只比谢兰星年长几岁,却显得一把年纪,“除了安检门自己,应该不会有谁知道。”
谢兰星走出办公室时,正撞见庄文南捧着奶茶等在转角。小鬼指尖缠绕着黑雾,那是刚刚从陈小雨身上吸走的怨气。
“哥哥皱眉的样子……”庄文南将吸管凑到他唇边,“还真是凶呢。”
庄文南的指尖还沾着奶茶甜腻的香气,谢兰星却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锈味。
他反手扣住庄文南手腕,抵着他的膝弯压在货架上,镇魂索绞住对方脚踝和手腕:“解释。”
“为什么你能吸活人的怨气?”
留在地府工作的算活人,而一般的小鬼是无法吸收活人怨气的。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么是动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要么……实力强大,并非一般的小鬼。而谢兰星所知道的,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阎王和某些混到上层的好鬼,就是鬼王。
货架上的往生烛突然齐齐爆出青焰。
庄文南垂下头,发丝扫过谢兰星手背的瞬间,两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谢兰星的虎口。他哽咽着举起左手,龟裂的皮肤下,骨骼正在吞噬黑雾:“好疼啊……吹吹。”
谢兰星愣神的刹那,整排货架突然倾斜,一盏盏镇魂灯倾泻而下,却在触及两人时诡异地悬停半空。庄文南带着哭腔扑进他怀里,货架轰然倒地激起尘雾,唯有他们所处的四完好无损。
“别怕。”庄文南的声音突然褪去甜腻,贴着他颈动脉的唇瓣冷得像三九天的判官笔,“有我在呢。”
尘雾散尽,谢兰星看见他瞳孔深处转瞬即逝的鎏金轮印,图案与酆都大帝神像手中的轮回盘一模一样。
转瞬即逝。
应该是情况紧急,他看错了。
“哥哥刚才说什么?”
刚才那么一下过后,谢兰星忽然忘了。“没什么。”谢兰星看着庄文南,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事要说,“怎么了?”
“哥哥桌上的关东煮好香……我可以尝尝吗?”
谢兰星楞住了,小鬼也要吃东西吗?他了解不多,既然想吃就让给他吧。
谁让人家是KPI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