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宴会
夜宴没有那么多规矩,众人到来的时间不一。
朱墨这次坐在黑狐族席位上,外祖不喜这样的场合,故而没有出席。
朱墨是作为黑狐族少主来此,自然得以真容示人,为合宴会礼仪,被占梵拉着去换件素色长袍,广袖随着走动间轻拂动,十分符合当下衣着飘逸的审美。
甫一入场,朱墨便感觉到四周人投射在他面上的目光。好在场内都是妖界各城各族首领或长老,多少有些自持,并未有人窃语,只谈论时事。
但谁不喜好容颜,尤其是占梵和朱墨席位相邻,两人便凑到一处说话。
美人对饮,引得众人都忘记看眼见歌舞,只被占梵二人吸引目光。
占梵在戏楼多年,早已习惯众人或惊叹或欣赏的目光,在这种场合也不会局促,轻笑着说起尤易生被他老爹尤羌带到南阮来了。
尤羌现已知晓伊合戏楼东家竟是自己儿子,立马就将尤易生关起来了,可怜尤易生好不容易才被允许走出黑狼族。
占梵讲得绘声绘色,直言出尤易生那副惨像。
见他笑得幸灾乐祸,朱墨轻笑着摇了摇头,瞥见案上果盘,便捏了枚果子丢他。
占梵侧身躲过,却不料邻桌的朱霆被砸了个正着。
朱墨自觉丢果子没用力,但朱霆左边脸上那被果子砸的红印却昭示他的罪行。
见朱墨只是冲他随意拱手致歉,朱霆的暴脾气就压不住了,他白日在锦华殿受了气,这会见又是朱墨,更忍不住怒意,这人怕不是来克他的吧!正要发作,却听见有人出声叫他,“霆儿过来”。
朱墨还以为朱霆要像儿时那样,冲过来打他一顿,没想到朱绍易将人喊了过去。
朱墨垂下眼帘,神色黯然,朱绍易看似帮他解围,可明眼人谁瞧不出,他这大公子与父亲关系还不如一个族中同辈。
真是好笑,父不是父,子也不是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朱霆在席上闹起来,反而失了狐族颜面。
朱墨不再看红狐族那边,只举杯饮酒。
今日这酒倒是不错,醇香,朱墨连饮数杯,才见映玄晔到场。
这次映玄晔却不是一人,一同到场的还有一男子,头上束青莲冠,冠上玉石点缀,余下一帘银白色长发垂落至足跟。
此人一进来,妖界众人几乎都站了起来,不知情者也不敢托大,连忙随众人起身。
这是何人?竟然比映玄晔的架子还大。
妖帝映元释领着麒麟族长老们相迎,“拜见大长老!”
这便是麒麟族那位常年闭关,不理外事的大长老?
众人皆恭敬行礼,这位长老的年岁据说可是超过了在场所有人,虽然看上去年纪与妖帝没差,可对这样的老祖宗而言,维持青春容颜又算得了什么。
“诸位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听说狐族回归妖界这一喜事,特来与诸位共同庆祝”大长老笑得和善,淡淡扫了各族。
朱墨正想瞧瞧这位白发长老,一抬头,目光恰好与之撞了个正着。
那位白发长老一见到他,竟然径直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朱墨望着这大长老的面容,总觉得十分眼熟。
没等朱墨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此人,这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众人不明白大长老这是何意?既然恭贺狐族,不该先见其族长吗?就连映元释也有些不明白大长老的想法。
白发长老唇间含笑:“想必这位便是狐族大公子?我听殿下说过你,今日一见,方知助我妖界击退魔君之人竟是如此年轻俊逸,真是后生可畏,得此人才,何愁我妖界不能得天下!”
众人面色微变,什么?这个狐族大公子击退魔君?
朱墨自己听到这话都有些不敢认,这实在将他捧得太高,即便他是十重境修者也不该受此夸赞,妖界十重境者不说几十,好歹九城中,各城至少都有一个。
朱绍易闻言立马走过来,笑道:“大长老真是过于抬举小儿了,墨儿,还不给长老见礼”。
作为狐族族长,朱绍易此举再合适不过,双方都是长者,便能当方才那些话都是随口夸赞小辈了。
朱墨配合地拱手行礼:“拜见大长老!”
岂料白发长老竟抬手托住朱墨腕部,不让他行礼。
这长老似乎是看朱墨极为顺眼,就连朱墨一头短寸在他眼中也是与众不同的代名词。
他不顾妖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堆着笑意对映元释道:“我看此子不同常人,不如今日就封他王爵,将北辛城及城外西北一带全给他!陛下以为如何?”
映元释面色僵硬,强压下心中对大长老如此捣乱行为的不满,只道:“此事日后再议,大长老不如先入席?”
映元释将话说的如此明白,那白发长老却还像听不懂似的,“陛下,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正是吉日,陛下?”
双方僵持不下。
这时,朱岘山开口圆场道“谢大长老对我大公子拳拳关爱之心,只是大公子他年纪尚小,恐担不得如此重任”。
闻言,白发长老向朱岘山看过去,语气不是很好:“这位…长老,墨公子和你们族长都没有言语,你是以何种身份拒我?”
这话简直就是‘你算老几?’的委婉表达。
就算是一向好脾气的朱岘山也有些恼了,原本便不多的笑容更是消散地一干二净。
“陛下……”白发长老丝毫不顾及旁人,依旧我行我素。
没等大长老后半句话说完,朱墨突然抓住白发长老的手臂,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你是映卿?!”
白发长老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愣,随后眼中喜悦似要溢出来,他声音颤抖“公子,记得我?”
“映卿是何人?是大长老名字?”有人提出疑问。
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麒麟族大长老真名,况且大长老常年不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没人去打听他的名字。
即便在麒麟族内部,众人也是尊称他大长老,映卿这个名字,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被人叫过了。
“你……”朱墨想说自己只是在幻境中看到过他,但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在什么幻境中看到此人的呢?
朱墨正在思索之际,却没察觉到一旁的朱绍易在听到“映卿”二字时浑身一震,随后呆呆道,“你就是映卿?”
不过眼前人并没有答他,朱墨也沉浸在思索中。
朱绍易没等到回答也不在意,这个方才已经间接承认的长老一定就是映卿!!
谁也没料到,朱绍易会突然出手攻击映卿,就连映卿自己恐怕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狐族族长。
在没有防备之下,被九重巅峰境修者全力一击,就连同境界修者也不一定能躲得过去,更别说一个不擅武力的长老!
朱绍易长剑直逼映卿颈项,势要割下对方头颅。
如此危险情形,映玄晔却没出手阻止,离映卿最近的映元释只好出剑相迎,毕竟是自己家长老,无论如何也得护着。
映卿被妖帝推开,王宫护卫迅速集结,将各族参会者向外疏散。
除狐族和麒麟族几人留下,其余人都被护送出殿。
映卿被守卫护在身后,扯掉被剑尖割破了衣领,他的颈间留下了一道浅浅红痕。
大殿中心,映元释同样九重巅峰,对上朱绍易丝毫不落下风。
朱绍易毕竟是重伤初愈,很快就败下阵来。
朱墨不得不出手替朱绍易荡开映元释这一剑,并回身逼停朱绍易。
若不是妖帝每一剑都在留情,朱绍易绝不能完好无损!
没等朱墨问朱绍易为什么突然出手,朱岘山就快步走过来,他面上露出愁容,又急又无奈:“我的族长啊!你这是想做什么?你要让狐族和妖界结仇吗?!”
朱岘山只觉得头都大了,自从四百年前黑苓去世,族长就逐渐不对劲,从前时时去黑苓坟头上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近半年来族长越发疯魔。
前些日子还刨出黑苓尸体,说是找到办法让她复活了。随后,族长便带着尸体消失无踪,待朱岘山赶过去时,那间小院只剩一座空坟,他只能先命人将坟茔掩好,再派人寻找族长。
原以为族长这次回来,是记起狐族迁族大事,哪曾想,在这宴会上发疯,这让妖界各族将来要如何看待我们狐族,朱岘山痛心不已。
朱绍易却像是没听到旁人说的话,神情呆愣中又闪现癫狂,他直直望着不远处的映卿,还想提剑过去,却被朱墨拦住。
朱墨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只能问他,“你为何要杀映卿?”
“我不杀映卿,我不想杀映卿,我只要映卿的脑袋,我要他的脑袋”朱绍易不停地喃喃,忽然,他像是此刻才看清眼前人是朱墨一般。
他猛的抓住朱墨的手,恳切地请求道“朱墨,你帮帮我吧,去把映卿的脑袋砍下来,那个人答应我的,用映卿的脑袋交换,有了映卿的脑袋我就可以救活你母亲了!”
“你……你说什么?”朱墨满脸不可置信,心中却隐有猜测,能活死人者还有谁啊,可那个人怎么配接触到他的母亲。
朱墨无法忘记是谁在西远山上夺走阿娘的生命,更是万分痛恨有人将凶手与他母亲相提并论,他忍不住冲着朱绍易大喊:“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跟一个凶手做交易!”
朱墨突然想到黑苓坟茔上新鲜的泥土,而朱绍易前段时间的失踪,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他近乎崩溃地抓住朱绍易的衣领,厉声质问道,“我阿娘呢?她现在何处?你是不是……是不是将我阿娘送到他手上去了?!”
朱绍易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一会焦急,一会儿又笑起来,“我要映卿的脑袋,冥观答应我的,我已经将白狐族五千修者都献给他了,现在只差映卿的脑袋了。只要给他映卿的脑袋就让小苓儿活过来,只差映卿的脑袋……”
听到这话,在场狐族都惊诧万分,族长是在说胡话吗?
先前来报信的白狐族小青年呆住了,他万分不解,又无法接受朱绍易的话,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了“族长,你在说什么?先前分明是你来救我们的啊!”
“你这个……疯子!”朱墨愤怒至极,“你良心何在?阿娘她生前就跟着你受罪,死后你也想让她不得安宁吗?!”
五千人命,若是让他阿娘知道,恐怕根本不愿意再活过来!
“不——”朱绍易摇头,“你阿娘没有死,他马上就可以活过来了,只要……只要映卿的脑袋!”
“别再说这些疯话了!冥观的谎话你也信?你被他重伤到差点死掉你清不清楚?”朱墨只觉心力交瘁,此时的朱绍易根本不听劝。
冥观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将朱绍易利用得干净彻底,让朱绍易去杀人,却不管他死活,不,即便是朱绍易就此死掉,于冥观也不会有亏损。
“不是,不是谎话,冥观没有骗我,他说了的……让我假装解救白狐,受伤后再来南阮王宫,就可以找到一个叫映卿的人,你看……我果然找到了,现在只要砍下映卿的脑袋,他就会救活小苓儿!墨儿,你帮帮我,我知道你比我厉害,你帮我拿到映卿的脑袋吧,你帮帮我这个没用的爹吧!”朱绍易指着映卿乞求朱墨。
“休想!阿娘不会同意你用这样的方式换她复活的。”朱墨甩开他的手,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
“你不帮我?你凭什么不帮我,你是我的儿子,我让你去做什么你就该去做!你为什么…不肯帮我?!”朱绍易目光暗沉下来,突然发狂咆哮,面容逐渐扭曲,眼中闪过杀意。
阻止他救小苓儿的人,都该去死!!
“朱墨!!!”
映玄晔根本没想到朱绍易居然会对朱墨下此毒手,方才见二人父子间争论,他也不好插手,故而没有走近过去,以至于让朱墨在毫无防备下被伤。
映玄晔一脚踹开朱绍易,甩出缚灵索控制住他。随后抱起朱墨快步往偏殿走去,一边吩咐侍者去传唤医官。
朱墨不可置信地抬手触及右腹伤口,一剑贯穿,十分利落,这是对他有多大恨意,才能如此不带一丝犹豫地出剑。
虎毒尚不食子,他与朱绍易虽没有父子情分,但好歹也占了名,真是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背后捅他一刀的人竟然是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朱墨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迟来的痛感袭卷全身,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缚灵索困住,倒在地上挣扎的人,心道,“真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