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笙就这样苦哈哈地开始了她为期三年的莲华殿陪读生涯。
其他方面倒还好,比较麻烦的是,清伽听不见的问题是解决不了了。
灵侍中的医修是这样说的:“他这病根恐怕伤在元魂上,治不了。”
归笙震惊不已:扇巴掌是怎么能把元魂扇出毛病来的?
这得是往死里扇吧?捡清伽回去的那对夫妇真是混账啊!
无法,归笙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学手语,毕竟不能走到哪都带一副纸笔。
一段时间下来,日常沟通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搞定了。
归笙不禁洋洋自得地想:当年真是被师母看扁了!
等找到了师母,她定要当着她的面用手语给师父唱一首歌,非要让师母开口夸她不可!
同时,这段时间以来,这批新进小灵侍中的莲华境天赋高者暂时都未崭露头角,但天赋最低的头衔已经花落她家。
授业的灵侍无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在一次考核后忍无可忍,温柔地把归笙拎到一边,委婉地劝她要不要换一份职务发展,莲华殿不止有灵侍这一个出路,扫地也是很有前途的。
归笙怆然一笑,放出髓华隔空一抓,抓来个清伽,把人搬到灵侍面前恳切地道:“我这位伙伴双耳失聪,您瞧他这副心智蒙缺、患有痴傻之症的样子,没有我,他在这莲华殿活不下去……”
并微笑着把清伽即将打出的手语按了下去。
灵侍:“……下次胡言乱语前,至少看一下人家考核的等第。”
归笙听话地瞅了一眼清伽手里的考卷,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
隔行如隔山,行行出状元,她又不跟他竞争灵主,自然无所谓。
归笙义正词严地道:“他是下一任的灵主,我自是比不了。”
灵侍赞同地道:“虽然说得有点早,但的确极有可能。”
然后第二天,归笙和清伽的书案底下就多出了一只死老鼠。
归笙:“?”
干什么,加餐吗?
但她如今在莲华殿的伙食尚可,老鼠暂时不在她考虑的食谱范围内。
归笙将老鼠毁尸灭迹完毕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这是……被针对了?
归笙凉飕飕的目光在学堂中扫荡一圈,果然逮到了几个微微绷紧的身影。
归笙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这些灵侍年纪小,又个个对灵主之位充满期待,大概是昨日有人路过他们,把当时的对话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引起不忿也正常。
目前还不算过分,她不打算追究。
不料,归笙的不追究,得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
隔了几日,清伽的咒卷被撕碎了。
归笙额角青筋一蹦,霍然站起,却被清伽牵住袖子拽了回来。
他一拂袖,咒卷恢复如初,全然不见曾被撕毁的痕迹。
他用的是昨日才学到的复原咒,当时就难倒了一大片人。
听着四下隐隐的抽气声,归笙一拍脑袋,坏心顿起。
对哦,用这种方式处理由课业竞争引发的恶意,才更气人。
于是接下来,不论收到什么,归笙都非要指挥着清伽露一手咒术不可。
就算收到了个空空的骨灰盒,归笙也按头要清伽当场用复刻咒复刻一排一模一样的,然后挨个送给她暗中查出来的坏小孩,赠送的理由为:“不要客气,大家既然修炼莲华境,那迟早都会用上的,提前准备着不是坏事。”
看着对方红白交错的小脸,归笙呵呵一笑,总算觉得这难熬的莲华境有点趣味了。
到了后来,归笙都开始期待书案底下会出现什么新奇玩意儿了。
每日一到学堂,她第一件事就是往书案底下掏去,什么都没掏出来的话,她还会感到一丝失落。
直到这一天,归笙掏出了一束花。
归笙蹲在地上,摸着下巴,深沉地琢磨那一束花。
看不出门道。
这次难道是真的加餐吗?
归笙试探地拈住一片花瓣,送入口中,含住。
然后就“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苦的!
“呸”到一半,归笙的手腕被一把扣住。
顺着手腕上移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是真的棱角分明,有棱有角的,归笙觉得可以用来磕鸡蛋。
来人大刀阔斧地一笑,满脸刀光闪烁,说的话也十分单刀直入:“收下花吧!你是树怪,我是伐木刀怪,我们天生一对!”
归笙:“……”
归笙反握住对方的手,豪气干云地道:“刀兄,你刀削斧凿般的伟岸英姿,让我生不出一星半点的轻慢之意,我觉得以咱们这个天生的武力值对比,我还是做你的小弟比较合适。”
刀兄被她的侠肝义胆说服,当场与她结拜:“有眼光,就这么定了!”
归笙之所以如此殷勤,是因为她看上了这位刀兄的一众刀具法宝。
她暗中观察这位孩子王刀兄好久了,发现他对认下的小弟非常阔绰,只要小弟讨了他欢心,他就会“哗啦啦”地赏出去一大把刀具法宝。
归笙十分心动。
一方面,清伽用来做木雕的刻刀豁口了,她刚好能帮他换一个。
另一方面,除祟日期在即,她得提早做准备。
“除祟”,是一项各门各派弟子都要经历的实战历练,莲华殿的灵侍也不例外。
祟物在不同的域境有不同的界定,一言蔽之,就是干扰当地正常生活的作祟之物。
在中州,祟物多为入侵的妖魔鬼怪、作恶的人族邪修等;反之在北原,人族修士才是这帮讨魔嫌的祟物。
而在西漠,只要西漠的居民向莲华殿传信求助,说有异端祸乱居所,这东西便会被莲华殿定为“祟物”,并派出灵侍前去平定。
归笙的莲华境术法学得稀烂,装有法宝的乾坤袋也留在了莲华境外的肉身那里,而元魂相连的九窍核桃又是个缺少灵髓就容易罢工的主,为确保外出除祟万无一失,她需要多一些攻击类的法宝傍身,她认为刀兄的那些刀具法宝就很不错。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归笙为这位刀兄端茶倒水、誊抄笔记、站岗放哨、嘘寒问暖……尽心尽责地扮演了一个鞍前马后的狗腿子。
功夫不负苦心人,归笙最终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刀兄的法宝馈赠。
刚收到,归笙便在一包寒光凛凛的法宝中一通翻找,挑出了一柄吹毛断发的刻刀后,喜上眉梢地去敲清伽的门。
却被拒之门外。
归笙:“?”
她以为是敲出的震动太小,清伽一时没感应到,于是加大力道,不死心地又敲了一阵。
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后,门纹丝不动。
但“嘎吱”一声后,窗户开了。
归笙毫不嫌弃,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进了屋。
由于有个常和她吵嘴又吵不过她的师兄,对方一不想理她就把自己反锁进门里,而她的做法则是撬开窗锁翻进去继续烦他,久而久之,翻窗便成了归笙的拿手好戏。
时值傍晚,屋中光线昏淡,清伽不知为何没有点灯。
归笙循着清淡的香气找过去,顺利找到了人。
清伽半张脸埋在高高扯起的领口里,放空似的坐在榻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却看得出,是在刻意避开她的方向。
归笙走过去,大剌剌往他面前一杵。
这下是避无可避了。
清伽只好抬头。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唯独那双清凌凌的眸中,有幽怨的浅波轻漾。
归笙歪头,打手语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清伽顿了顿,那眼中幽怨堆得更重,几乎要变质为埋怨了。
迎着归笙关切的目光,他终于动了动,开始比划手势:“半个月……”
归笙:“嗯?”
清伽:“半个月,你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归笙:“……啊?”
清伽垂下眼睫,唇角紧抿:“我叫你,你也不理,就知道跟在那只丑刀的后面。”
归笙:“……”
好吧,她明白了。
她这个人吧,有个不知道算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性,那就是一旦专心做起什么事情,就容易过分投入,忘乎所以。
当年她夜以继日地捣鼓完七爻,一心只想检验效果,竟一时头脑发热,决定以身试险,于是一头从栖雪峰上扎了下去,被她师兄一把提住后领扯上来时,后者脸都气白了。
莲华境里的时间本就流逝得更快,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讨刀兄的青睐,就很难分出心神去兼顾其他事情,这么一想,好像是有段时间没跟清伽讲话了,只是没想到竟足有半月之久。
虽然她和清伽在莲华境外的相处不太美妙,但自从进入莲华境,他二人变成了英雄救美的关系,指英雄树怪救下了遭到虐待的美丽小孩。
加之一同进入莲华殿成为灵侍后,归笙看得出来,这位幼年的灵主已经把她当作了一位忠实可靠的灵怪伙伴。
在他的视角里,就是曾和他形影不离的伙伴,某天忽然抛弃了他,跟另一个人玩得热络起来。
归笙非常理解他的这种感受,她在十二三岁的年纪时,云临渡回栖雪峰时多带了颗同门弟子送的糖果,她都能怄得要死,觉得有人跟她抢师兄。
当然,这种怄气终结于她师兄一把将糖果塞进了她嘴里。
归笙照葫芦画瓢,将挑好的刻刀朝清伽面前一递:“喏,给你的。”
“我跟在刀兄身边忙前忙后,是为了给你准备这个礼物呀。”
清伽没动。
归笙也不催他,一手维持递刀的姿势,另一手则甩出基础的咒术,点上了屋里的灯。
暄软的灯光霎时流盈满室,也将身前之人此刻的模样照得分明。
那双玉石般温润的眼眸亮得动人,白薄的耳垂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实在是太过赏心悦目的一幕。
归笙讶然,不禁俯下身,想凑近瞧瞧是不是看岔了。
“唰”的一下,灯被另一道咒术扑灭,手里的刻刀也被用力夺走。
这就有些欲盖弥彰了。
归笙“噗”地笑出了声,额头差点和坐着的人撞到一块。
她笑个不停,边笑边把略有些羞恼的人往旁边拨了拨,挨着他坐下来。
清伽把被她一屁股压住的袍摆抽出来,在放肆的笑声中等了一会儿,却迟迟等不来她的消停,不免气闷地比划:“你笑够了吗?”
归笙看清了,却偏要逗他,回了个手势:“太暗了,看不清,你说什么?”
身边静了好久。
随后,灯光蓦起。
满室敞亮间,清伽的神色恢复如常,一副安安静静的乖顺模样。
好像方才那副被感动到的样子只是她看岔了的错觉。
大眼瞪大眼一阵,归笙疾速出手,掐住了他的脸颊肉。
清伽:“……?”
他下意识挣扎,却见她忽然开了口。
归笙叽里咕噜地道:“你知不知道,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可就没这么乖了……长大的你虽然笑得很漂亮,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有攒了几百年的戾气没处发一样,尤其是对着我的时候,那份讥诮和嫌弃藏都不藏住,气得我真想给你来上一拳……唉,只能趁现在多多欺负了,毕竟出了莲华境我就打不过你了……”
她没有用手语,清伽无法从她刻意模糊的口型分辨出她说了什么。
只能通过她鲜明的神情变化,捕捉到几许嗔怪与遗憾。
他停下了挣扎。
任由她在颊边的手,没轻没重地一阵作乱。
渐渐地,那些刺眼的情绪从她的神色间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能对他尽情搞怪的乐趣。
这样才对。
清伽无端地想。
只有这样轻盈快乐的情绪,才适合眼前的灵怪。
归笙玩够了,收回了手,说回闹这么一出的由头。
“对不起啊,这半个月忽视了你。”
她晃了晃抱着的那包法宝,发出“叮铃咣啷”的一串脆响。
“过段时间就要外出除祟了嘛,总不能因为你和我一组,我就全指望你出力,我躲在后面坐享其成了吧……”
清伽:“为什么不行?”
归笙愣了下,就见他慢吞吞地继续做手势:“我莲华境学得还可以。”
所以能够保护她?
归笙鼓了下嘴,憋住了笑。
真是孩子心性啊。
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孩出了莲华境会变回原样,她又想扼腕叹息了。
归笙语重心长地道:“我又不可能靠你一辈子啊,我们迟早会分开的,我莲华境学得不行,那我总得有其他得法子自保呀。”
清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须臾,他疑惑地:“……你是不是,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嗯?”归笙一怔,“没有吧。”
莲华境外,她和清伽根本没熟到能聊这些的程度。
莲华境内,她又是头一回跟他谈心,哪里来的机会说这种话?
“你记错了吧。”归笙越想越笃定,“不是说莲华境会让人迷失自我么,你是不是今日修炼太过,有些糊涂了?”
她拍拍他的脑袋:“早些休息吧,我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