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九方黎指挥着士兵清理战场,望着残破不堪的城墙,九方黎眉心微动,他走到帝煜身旁,肃然道:“陛下,何不在宫墙上布下法阵?这样一来,即便妖族来犯,也可抵挡一二。”
帝煜正在逗弄穷奇,闻声,他微微侧脸看向九方黎,思索片刻后,他模仿着贤君采纳忠言般地颔首,回应:“朕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九方黎微叹:“这件事情臣在六十年前就提醒过陛下。”
帝煜仰脸凝眸,他回忆道:“好像是有这回事。”
后来为何作废了?
哦,因为他不会。
万年来,帝煜作为人皇,护佑人族的方式素来都是神来杀神佛挡杀佛,以杀止杀。
护佑城池的守护阵,他用不着那东西。
如今又被九方黎提起,帝煜觉得自己需要重视这件事,因为九方黎是忠臣,忠臣的提议需要被重视。
帝煜站在宫门前,双手捏诀,华丽诡谲的符咒在他掌心之间成形,帝煜将符咒推向城门。
符咒扩散成红色的光芒,光芒笼罩在城池上方,轰然一声巨响,本就残破的宫墙彻底坍塌成一片废墟。
所有人:“……”
碎石土块纷纷落下,帝煜的浊气瞬时而出,托住了那些将要砸在人身上的石头和土块,随后轻盈地落在地面。
劫后余生的人心里并没有觉得庆幸,反而增长了对帝煜的恐惧,毕竟让他们命悬一线的人是帝煜,救了他们的还是帝煜,他们的生命于帝煜而言太过微不足道。
九方黎往前埋了一步,担忧地唤了一声:“陛下。”
“无碍。”望着眼前的废墟,帝煜不悦地皱眉,心道这破符咒也忒难用了,他哼了声:“许久未用,手生了,多试几次就好了。”
他就不信他试不对!
他可是后楚国师的亲传弟子。
虽然他连那劳什子后楚和师父都记不清了,但是,他是名正言顺的符咒始祖!
的徒弟。
九方黎直觉不好,他觉得帝煜很可能将整座皇宫都毁了,都怪他这破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什么德性,提什么守护阵。
“陛下。”九方溪适时提醒:“何不请少君帮忙?”
这个提议提到了帝煜的心坎上,对啊,行走的符咒孤本,不用白不用。
帝煜扫视四周,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傅徵的身影。
宫门内,傅徵持伞站立,他神色冷淡地望着君圣臣贤的一幕,想起昔年帝煜与他作对的场景,心中愈发不悦。
在所有惊惧交加的目光里,傅徵的眼神尤为独特,帝煜眸光闪烁,这条鱼很不一样——他不怕自己。
宫墙坍塌的瞬间,就连九方黎和九方黎都不可避免地目带恐惧,甚至对他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了小心翼翼。
可这条鱼的眼神始终这样波澜不惊,波澜之下还酝酿着什么,帝煜看不明白,可他有点开心,当然了,只有一点点,因为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但更多的还是被冒犯到的不悦。
天地众生皆臣服于他,这条鱼凭什么不怕他?
帝煜姿态倨傲地扬起下巴,他嚣张放肆地注视着傅徵,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出声道:“过来。”
傅徵持伞迈开腿,一步一步地朝帝煜走近,期间,腿部传来熟悉的感觉,他知道双腿又要变成鱼尾了,于是他加快脚步。
帝煜用下巴示意废墟,理所应当道:“朕命令你…”剩下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傅徵的下半身在双腿和鱼尾之间不断切换,与此同时,傅徵也在不断地靠近他。
傅徵几乎要瘫软下去时,袖风扑面而来,帝煜已经倾身接住了他。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傅徵紧紧攥住帝煜的肩膀处的衣料,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两相无言。
傅徵缓慢抬眸,注视着帝煜的眼睛。
帝煜的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似乎很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反应,他托着傅徵的上半身,不解地回望着傅徵。
倏地,帝煜瞳孔骤缩,他感觉有柔软的东西缠住他的大腿并且蜿蜒往下,直到脚踝,冰凉滑腻的触感隔着衣料传至皮肤,令人头皮发麻。
帝煜双手僵硬地搂着傅徵的腰,“放肆!”他忍不住呵斥,可手上并未松开傅徵。
傅徵盯着帝煜的眼睛,面不改色道:“我灵力没了,双腿支撑不住。”
虽然是傅徵行动受限而不得不挂在帝煜身上,可帝煜僵硬着身体,看起来更像是行动不便的那位。
“镯子呢?”帝煜语调微冷,他极力忽视下半身的触感,可他隐隐觉得傅徵的尾巴似乎越缠越紧…
傅徵索性搂住帝煜的脖子,帝煜下意识后倾,似乎很抗拒傅徵的靠近,他看向傅徵,发现傅徵并无异状之后微微挑眉,这才没那么抗拒了。
他不悦地重复:“朕在问你话,镯子?”
“用来保护你的子民了。”傅徵一手按住帝煜的侧颈,对他的抗拒隐隐不满。
帝煜意外挑眉,神色稍缓,很有贤君风范地称赞:“你做得不错。”
傅徵嘲讽地轻笑出声。
帝煜脸色一变,冷声道:“你笑什么?”
傅徵的脸停在帝煜耳边,他背对着众人,语气淡漠地轻声道:“陛下,你的子民是真心尊崇你吗?”
随着傅徵的声音响起,帝煜下意识跟随他的声音抬眸,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在跪着的人类头顶。
无人敢与帝煜的目光对视。
甚至还有人害怕得身体发抖,就像方才面对妖物一般。
“朕不在乎。”帝煜淡声道。
傅徵又笑了一声,他嗓音微沉,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帝煜冷哼:“你只需布下守护阵,废话不要太多…呃!”他骤然语塞,左腿被鱼尾缠得越来越近,帝煜凝眉不悦地看向傅徵,斥责:“放肆!小心朕砍了你的尾巴。”
傅徵勾唇:“陛下不需要我了吗?”
帝煜翻脸无情地松开托着傅徵的手,“敢威胁朕?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唔。”再一次的,陛下的话又没说完。
颈侧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傅徵咬了上去。
帝煜勃然大怒,他正欲掐死傅徵时,傅徵不知何时在他背上画的定身符起了作用,帝煜一时半会动弹不得,任由傅徵咬在他的颈侧,似乎还伴有吮吸的动作。
疼痛对帝煜来说不算什么,可那温热的触感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帝煜心火流转,两眼冒火:“……”但这火苗在看到傅徵的鱼尾重新变成双腿之后,渐渐弱了下去。
“我不单能使用灵力。”傅徵松开咬着帝煜脖子的嘴,本就昳丽的容颜因为唇间的殷红显得愈发妖冶。
傅徵注视着帝煜满是审视怀疑的眼睛,右手起势,蓝色的灵光纠缠着玄赤交加的浊气幻化成符咒,星雨般地飞向废墟。
一瞬间,大地震动,废墟扬起,宫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废墟中被重塑。
在场之人皆发出惊呼。
“一切强大的力量都能为我所用。”傅徵的声音在大地的呼啸中显得有些缥缈无情,“尤其是陛下的力量。”他勾起唇角,嘲讽地望着帝煜:“说到底还是为了人族,一点血罢了,陛下不会舍不得吧?”
帝煜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傅徵不再看帝煜,他毫不留恋地转身,面对着徐徐重筑的宫墙,掌心的力量源源不断地飞向宫墙。
在他身后,帝煜的目光落在傅徵身上,像是阴霾般深沉晦涩,也像是浓雾般化解不开。
修复宫墙加上布下法阵是一项浩瀚的工程,傅徵喝的那两口血压根不顶事,腿部再次传来软麻感…
简直是个废物身体!
傅徵心火陡生,别说帝煜想砍了他的尾巴,他自己都想动手!
背后有人靠近,傅徵不由得警惕起来,心道这脑子有泡的坑货不会这时候给他一拳吧?
帝煜确实靠近了,只见他缓缓抬手,右手略过傅徵的身体,落在了傅徵正在给宫墙输送力量的手背上。
两手交叠,帝煜的掌心贴上了傅徵的手背。
掌心的力量被灌入傅徵体内,傅徵的双腿形态再次稳定,法阵也迅速成形。
傅徵打量着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但现在上面密布着细小伤口,浊气正在从伤口往外钻。
终于。
宫墙立,法阵成。
傅徵松了口气的同时,再也支撑不住地后仰摔下,帝煜又一次接住了他。
帝煜皱眉凝视着怀里的人…不,是鱼,傅徵的下半身彻底变成鱼尾了。
傅徵勉强撑起身体,又画了一个法诀,蓝光同时消失在他和帝煜的眉心。
对于傅徵的肆意妄为,短短一日不到,帝煜已经接受良好了,他例行公事地皱眉问:“你作何?”
“主仆契已成。”傅徵声音微弱,他望着帝煜的眼睛,白瞳微闪:“我会听命于陛下,陛下不要杀我。”
帝煜轻嗤出声,“现在才知道怕?”
傅徵笑了一声,他放松地靠在帝煜的臂弯里,闭眼道:“你很执着于让别人怕你。”
“朕是皇帝,应当如此。”帝煜理所应当道:“天地众生皆应臣服于朕。”
“臣服应出自敬畏,而非惊惧。”傅徵睁开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帝煜。
帝煜不屑一顾道:“有何不同?”
傅徵:“……”
他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小徒弟,不掺杂任何是非利益地打量,他想起人族看待帝煜的眼神,以及帝煜手上的伤口,还有帝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困惑…
傅徵忍不住微叹出声,他下意识抬手触摸帝煜的侧脸,“煜儿…”
极近一筹莫展。
极近无可奈何。
还未碰上帝煜的侧脸,傅徵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帝煜皱眉疑惑地望着那只好看的手从自己眼前滑落,“鱼儿?”他眨了下眼睛,破破烂烂的脑子飞快转动,帝煜自言自语道:“鱼儿…应该呆在水里,他这是…缺水了?”
好吧好吧。
看在这条鱼重铸了宫墙的份上。
帝煜盯着衣袍上的鱼尾盯了一会儿,他压下心中抗拒,用手指戳了戳蓝色的鳞片,滑滑的,凉凉的,似乎没那么讨厌。
帝煜搂住傅徵的腰,另一只手抄起鱼尾,他抱着傅徵起身,迎着子民的惶恐惊惧和猜疑,置若罔闻地朝皇宫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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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结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