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佝偻的身影倒在地上,灰布短褂被汗水浸得发亮,手里攥着半截粗绳,绳头系着个空瘪的包袱。
“壮士……”老人抬起头,蜡黄的脸上布满沟壑,“能不能……能不能扶我一把?”
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上两声,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缘一的裤脚,“我儿子……在三座山那边的军营……快不行了……”
缘一看向西方,太阳已过中天,若绕道去军营,再折回镇上找产婆。
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回家吧。
缘一的视线落在老人嶙峋的手臂,胸口起伏得像破风箱,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我这把老骨头……再不去……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缘一蹲下身:“军营在哪个方向?”
老人惊喜地睁大眼睛,指了指竹林深处隐约山头外的位置:“过了那三道山梁就是!壮士,你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啊……”
缘一索性半蹲下身:“我背您。”
“使不得!使不得!”老人连连摆手,“我这身脏……”
“抓紧了。”缘一不由分说将他背起,老人轻飘飘的,像一捆干透的柴禾。
他调整着呼吸,让步伐稳得像平地,耳朵却始终留意着周遭——林中的鸟鸣,风吹叶动的声响。
缘一目光掠过前方陡峭的山脊,
“放心老人家,会把您送到。″缘一的声音很轻,带着坚定。
山路渐渐开阔,远处出现了扎着营帐的军营。缘一将老人放在营阵中的伤兵的位置,老人踉跄着往里冲。
缘一看着对方与儿子相见,就转身往回跑。太阳已西斜,金色的光穿过云层,将山路染成一片暖红。
没有想到已是傍晚了,赶回家估计是深夜了。
同一日的白天,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子动了动手指,胸口的痛感让她清醒过来,低头便见上身衣服被小心地扒开,胸膛和后背的伤口已被白布条包扎好,只是渗出的几处血迹。
“你醒了?”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位老奶奶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个药篓,里面装着些刚采的草药。
林子挣扎着想坐起身,牵扯到伤口时疼得皱紧了眉,她望着老奶奶,轻声道:“谢谢婆婆的搭救之恩,我叫继国林子。”
“叫我阿香婆婆就好。”老奶奶走近几步,慈祥地打量着他,“刚刚见你倒在小溪边,浑身是伤,就先把你扶回来了。你的伤口还没上药呢,得好好处理才行。”
林子摸了摸胸前的绷带,知道伤口深且大,必须缝合。
“阿香婆婆,”林子看向老人,“这伤口得用针线缝,您这儿有烈酒吗?消毒用。”
阿香婆婆想了想,说:“我这儿没有,不过山下村子里,我相熟的人家有,我这就去拿。”
“阿香婆婆,我陪你一起吧。”林子说着,咬着牙吃力地穿上衣服,又拿起一旁的日轮刀。
林子知道自己伤势未愈,但总不能让老人独自下山。
阿香婆婆劝了几句,见她坚持,只好点头:“那你慢着点,别太逞强。”
两人一同往山下走,林子走得有些蹒跚,胸口的疼痛阵阵袭来。
林子心里却在盘算:昨夜被自己重伤的飞天蛮女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以那鬼的性子,今晚说不定就会去村子里作祟。
到了村子里,阿香婆婆带着林子往一户人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这户人家的姑娘叫小诗,人很和善,她家应该有烈酒。”
很快到了门前,阿香婆婆敲了敲门:“小诗,在家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门内,看到阿香婆婆,笑着说:“阿香婆婆,您来啦。”
她的目光落在林子身上,带着几分好奇。
林子看着眼前的孕妇,总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能暂时压下这份疑惑。
“小诗,”阿香婆婆笑着说,“这是继国林子,受了伤,我把她救回来的。她的伤口需要缝合,你家还有烈酒吗?能不能借这位继国小姐一些?”
“小诗……”林子听到“小诗”这个名字,一抹回忆浮上心头。
嗯,话说好久已经没有给缘一托梦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和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成婚了呀。
想起小时候梦中的场景,缘一身边似乎有个小女孩,名字好像也叫小诗,只是样貌实在记不清了。
小诗爽快地点头:“有的,我这就去拿。”说着转身进屋,很快拿来了烈酒和针线,又找了些草药,“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林子连忙道谢,任由小诗拆开绷带,重新清理伤口、上药、缝合。
小诗的动作很轻柔,尽量减轻林子的痛苦,处理好后又仔细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诗。”林子心里过意不去,伸手想从口袋里掏钱,“这点钱你收下,算是我的谢礼。”
小诗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怎么能要钱呢。”
林子执意要答谢,正从口袋里拿出荷包准备取钱时,小诗看了一眼那荷包,笑着打趣道:“继国小姐,你这个荷包款式真漂亮。城里人喜欢在荷包上绣福字吗?”
林子愣了一下,转头把钱递给一旁的阿香婆婆,让她帮忙收下,然后对小诗笑了笑:“这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了,上面的福字也是我自己瞎绣的,让你见笑了。”
小诗摇摇头,关切地问:“继国小姐,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给你做些酱油烤饭团吧,填填肚子。”
听到“酱油烤饭团”,林子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可是她最爱吃的东西,连忙点头:“好啊,太谢谢你了。”
小诗笑着走进厨房,架起烤架开始忙活。
林子在屋里好奇地打量着,看到角落里放着男士的衣鞋,还有一些其它之类的男士用品,心里不禁有些疑惑。
等小诗翻烤饭团的时候,林子忍不住问:“小诗,你的丈夫去哪里了?”
小诗右手翻动着烤架上的饭团,左手轻轻抚摸着肚子上的束缚带,感受着腹中胎儿的动静,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他帮我去找产婆了,本来傍晚就该回来的,可是现在……”
她望向窗外,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黄昏,“还没见人影。”
阿香婆婆在一旁安慰道:“路程远,说不定路上耽搁了,月亮升起前应该能赶回来的,别担心。”
小诗点点头,把烤得金黄的饭团递到林子手里:“快吃吧,刚烤好的,还热乎着呢。”
林子接过饭团,咬了一口,熟悉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飞天蛮女鬼的事。
还有小诗丈夫迟迟未归的情况,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
夜露凝在窗棂上时,屋外突然传来木板碎裂的声响。林子猛地攥紧日轮刀,刚愈合的伤口在急促的呼吸中隐隐作痛——飞天蛮女鬼来了。
“桀桀——”尖锐的笑声穿透木门,一道黑影撞破纸窗,带起的腥风刮得烛火剧烈摇晃。
女鬼青灰色的皮肤紧绷在凸起的骨头上,断裂的左臂缠着发黑的布条,正是昨夜被林子砍伤的地方,此刻她完好的右爪泛着寒光,直扑向角落里的小诗。
“小心!”林子纵身挡在孕妇身前,日轮刀划出银弧,逼得女鬼后退半步。他回头嘶吼:“阿香婆婆,带小诗走!从后门!”
阿香婆婆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死死扶住小诗:“孩子,快走!”
可小诗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双手紧紧按住小腹,痛得弯下腰:“肚子……肚子好痛……”
宫缩来得又急又猛,她腿一软瘫坐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
阿香婆婆哭喊着去拉她,却见女鬼再次扑来,利爪几乎要扫到小诗的脸。
林子横刀格挡,火星在刃口迸溅,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后背撞在土墙上,伤口撕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女鬼显然认出了林子,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又是你,杂碎……竟敢又伤我……”
她的身体突然膨胀,原本纤细的腰肢变得粗壮如桶,断掉的左臂竟涌出无数细小的触须,在月光下像群扭动的蛆虫。
林子咬着牙站直身体,日轮刀在掌心转了半圈:“你的对手是我。”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刚才挡那一下已经牵动了胸腔的伤,每呼吸一次都像吞了刀片。必须速战速决,可目光扫过蜷缩在地的小诗,心脏又被揪紧——她不能让她们死在这里。
就在她蓄力准备冲上去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红色短打的青年撞开院门,月光落在他脸上,露出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林子瞳孔骤缩,握着刀柄的手竟微微一颤,下意识是岩胜来了?
不过立即反应岩胜是深紫色发,而他是深红色发,缘一!居然是缘一!
小时候那个七岁少年,如今身形长开了,眉眼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林子,小心!”缘一的声音陡然拔,显然他认出了那个姬武士,他通过身体骨头肌肉的细微的小小绿光,而他的记忆中也就只有那一个人。
林子这分神不过一瞬,飞头蛮女鬼却抓住了破绽。她猛地探身,带着倒刺的爪子狠狠拍在林子胸口。
“噗——”她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撞翻了墙角的木柜,日轮刀脱手落在几步外的地上。
缘一他看清屋内的惨状,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燃起怒火,拿起门口劈柴的斧头,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林子咳着血爬起来,胸口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
她踉跄着捡起日轮刀抛飞给缘一,声音嘶哑却清晰:“砍头!必须斩断她的头颅!”
缘一举手抓住日轮刀,他点头的瞬间,女鬼已扑到近前。
她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强者激怒,触须般的左臂疯狂挥舞,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缘一却不闪不避,脚下踏着奇异的步法,身体像水流般避开所有攻击,佩刀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就是现在!”林子大吼着从侧面突进,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斧头劈向女鬼的腰腹,逼得她转身防御。
这正是缘一等待的机会,他手腕翻转,刀光如流星划破黑暗,精准地落在女鬼颈间。
“嗤——”骨头断裂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飞天蛮女鬼的头颅滚落地上,眼睛还圆睁着,身体却在几秒内化作飞灰。
刀身归鞘的轻响后,院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缘一快步冲到林子身边,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伤得怎么样?”
“死不了。”林子推开缘一的手,目光转向屋角。
阿香婆婆正用布巾擦着小诗额头的汗,孕妇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缘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蹙起:“那个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儿?”
他顿了顿,看向林子渗血的绷带,“你的伤……”
“先看看小诗。”林子打断他,拄着刀走到孕妇身边。
小诗已经缓过劲来,只是还在发抖,喘着粗气,见二人看过来,勉强挤出个笑容:“缘一你回来了,谢谢林子小姐,伤口都出血了……”
“小诗”缘一的声音柔和了些。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林子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不好意思的笑了。
林子又看了看着小诗的不对劲表情,迅速搭脉诊断,“小诗快要生产了”
阿香婆婆已经烧好了热水,正给小诗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