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上的尘灰尽数被风吹散,落羽站在风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胡乱飞舞的发丝拂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都有些怔怔的。
这场不论是起因还是过程都让人咂舌的插曲就这般戏谑地画上了终符,从结果上看,狛戈确实是死了,肉身陨灭魂息消散,连灰都没有剩下。一直以来作为魔族势力之代表,暗中搅弄出诸多风云的存在,今日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做着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几乎是自戕似的死在了这里。
本该是痛快淋漓的一件事,落羽却半点也庆幸不起来,心绪的复杂并非是对这魔族男子生出了甚么恻隐之心,他该死,这一点毋庸置疑,天生的嗜血和戾气或许还能当作自欺欺人的借口,但放任**和本性肆无忌惮地践踏生命,将一族龙脉屠杀殆尽,此番血仇,仅一条命又怎够偿还。
但......
“落羽,你难道真认为他是在试探什么吗?”
见人愣在那里半天没个动静,遥思努了努嘴,走上前道:“我就觉得这魔单纯是脑子不大正常,想用一滴心头血来控制你,还演这么一出,哼,痴人说梦,死得倒是便宜。”
无奚静静听着,没有开口,看着那白衣女子的眼神却格外认真——那滴心头血上未见任何咒术,完全脱离了本体后本该无法活动,应不存在被人操控的假设。而眼前这条龙方才焦躁的举动,急切的逼问,相较于她一贯的谨慎沉稳也明显是有些反常。
“不是......”
落羽缓缓转过身来,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神色复杂中,眼睛还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确实是在试探,虽然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不惜拿命来试,又或许是只能拿命来试,但我想,他应该是试出了什么的。”
她说着,抬起头来,茶色的眼眸中一片茫然:“因着,我能感觉得到,不是那滴心头血想要控制我,而是我在召唤它,是我......想要去吸收它。”
话音落下,连始终镇定自若的无奚都微微敛了敛目光。
“怎会如此?”云念笙收起长剑,忙追问道。
“我不知道,不是我有意而为,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落羽避开了她的视线,闷闷答道。
说是不知道,其实此番心里的陈杂和眼神的闪躲,更多的便是因着想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可能性——溯源。
心头血若在离体已久之后尚未受到任何干扰,是会再次被源头所牵引,产生由血滴到源流的回溯,而方才那滴血液所产生诡异蠕动以及自身的微妙感觉,正是完全符合着溯源的表现......
遥思一眼便看出了她都在想些什么,挑着眉道:“瞧你这小脸垮的,不会是觉得自己跟他,或者说是跟魔有什么关系罢?尽吓唬自个儿呢,你的龙息如此鲜明,哪里存在着半点魔气,就算是溯源,那也溯不到你的身上。”
她说到这里,又勾了勾嘴角,凑近了一些,贼兮兮道:“更何况,你若真有魔族血脉,哪怕只有一点,也该是暴戾恣睢凶巴巴的一条龙了,又怎会是这么个小媳妇儿性子。”
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因着这么一句话,突然就像是被点着了似的,复杂的思绪登时烧得一干二净。落羽猛地抬起头,看着那满眼逗趣的小祖宗,急道:“什么小媳妇......莫要胡说。”
“不对么?”遥思挑起凤眼,一把拨开云念笙扯她袖子的手,又转向旁边一脸幽静的女人,笑道:“美人,你说呢?”
居然还去问无奚!真的不知道这小祖宗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反正落羽是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将视线移开,根本不敢去看那被问话之人。
“阿遥!”云念笙也真的是拦都拦不住,再严肃的气氛被这小祖宗一搅和,都有些变质的感觉。
“你身上确实与魔没有半点关联。”
无奚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话中的其他意思,看着那闷闷不语的人,平静道:“换言之,就算有,你也都只是你,先前是哪般,往后便是哪般,不过是多一份对自身的认知,什么都不会改变。”
简简短短的一番话,连语气都没有多少起伏,却是一语中的,让落羽缓缓转过头去,迎上那双波澜不惊的墨瞳,心里好似长舒了一口气,神色都轻松了不少。
“这就对了嘛。”遥思格格一笑,眼睛弯成一道弧线,又道:“死了只罪恶滔天的魔,管他是作的还是蠢的,他都已经死透了,不说普天同庆,也该是大快人心罢,有什么可愁的,到时候把他背后的人和沈临夜揪出来一块儿杀了,可得办个宴会好好庆祝一下。”
对于这般轻狂的言辞,无奚倒还认同似的微微点了头,而后走到落羽面前,抬手轻轻拍去她肩头沾上的一点尘灰,不疾不徐道:“至于你的身世,就算狛戈所言不虚,你也无需着急,事实如何,我自会同你查明。”
落羽听罢,轻轻笑了笑,点头道:“好。”
“说得对。”遥思将手抱在胸前,随口接道:“不过是三千年前的事,上古那些老妖怪们都还没死绝呢,要查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的。”
她话音落下,无奚将眸子划过去,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
察觉到气氛的不对,落羽忙安抚似的握了握无奚的手,再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环院而设的法阵已然被消耗,当着手再作布置,城里的风声应也差不多要过去了,现下就只剩下沈临夜一人,早做准备速速了结了才是。”
言罢与无奚交换了眼神,便将明日起的打算一一向另外二人说明。
到了这个地步,倒也不必再避开云念笙行事,虽说她无法亲手对沈临夜下杀招,但无论如何都不会阻拦于人,只是多少心里会不好受些。
沈临夜能于城中布扰乱境,无奚却也早已用术法掌控了整座城的灵息出入,若是她想逃出去,亦或是什么人想进来将她带走,都会先被无奚所感知到,传送符又需要提前布置落点符,怎么想她都是插翅难飞的。
句句在理,云念笙和遥思虽然对无奚暗中所行之事大为震惊,但也都没有什么异议,确认分工后,便各自去忙活了一阵。
说是各自——实则也就只有两个人在忙,环绕在别院周围的法阵由云念笙主控,落羽帮忙布置阵眼,无奚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那位王储殿下......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还指点两句,真跟个活祖宗似的。
法阵结好,再聚到一起商讨明日搜查细节时,却也再没有见到无奚的身影。
“话说,顾琰叫来的人呢,虽说除非重明老儿亲自过来,你们天墟与沈临夜同辈的那几个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人都不见一个就过分了啊,她沈临夜还真的人见人爱不成,都舍不得让她死?”
小祖宗说要庆祝,便还真斟上了酒,一边晃着面前的一盏玉杯,一边漫不经心开口道。
“又胡说些什么。”云念笙将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转头瞥见遥思袖口粘上了些酒渍,却还是掏了软巾出来仔细为她擦拭着。
“我天墟岂会在这种事情上徇私包庇,应只是路上耽搁了些,算算时间近日也该到了。”
听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当然,也只是云念笙单方面受堵,待绕回正事之时,落羽才插了几句话,左右商讨完事时,已经是悄无声息地入了夜。
再没有去将院中庭灯一一点亮的兴致,各自回房休息后,落羽一个人走在回廊上,怎么想都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无奚平日里就不常露面,也估计是没什么话想要说的,但总觉得今日又有哪里不同。
明明着急找出沈临夜的藏身之处,却不打算今日行事,愿意陪那小祖宗修炼血继封印,也特地推到了明日,是因着今日还有甚么要事么?
这般想着先去那梨树庭院前转了一圈,透过布着空间境的圆门未能瞧见人影,便又折返了回去。
周遭没有熟悉的气息,那么若非出了别院,就只能是在她自己的厢房之中。
只是,厢房......仔细想想,无奚除了沐浴之时,便极少会待在室内,她像是对所有密闭的空间都十分抵触,以往能不入室便不入室,莫说这一待就是从下午一直到夜间了。
除了某一次......
似触电一般,落羽浑身一颤,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拔腿就往那厢房跑去!
蠢,实在是太蠢,今日种种迹象都摆在眼前,怎会没有瞧出不对劲,又怎会因着突然的变数就忘了,无奚她......还有一道时而会复发的旧伤在身!
一路跑到那厢房前,见里面没有掌灯漆黑一片,落羽缓了缓呼吸,紧张地推开本就未曾落锁的房门,月光透过门缝挤进去,冷冷凄凄地照进屋子。
外室没有人影,亦没有预想中的血迹,迷蒙的月光下,只有几把木椅离开了原本的位置,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心里越发确信,疾步走进内室,一片黑暗中,借由夜视的能力,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半躺在床榻之上倚靠着床头,长发如墨般倾下来铺洒在肩上,几缕贴近皮肤的发丝早已被冷汗浸湿,闭着眼,胸口正在急促地起伏着。
她额间金印微光流溢,脉络清晰可见,眉头紧紧绞在一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没有尝试去唤她一声,因着清楚这没有任何意义,落羽放缓脚步走过去,站在床边,颤着手将她的身子轻轻托起,放她平躺在床上。
感觉到手中单薄的重量,再看向那苍白的面容时,只觉得她脆弱得真如烟幕般,风拂过时就要散去了。
整个室内和她腰上的衣料都不存在丝毫血迹,应已是经历了皮肉的愈合,尚还处在内里的修复时期。
此刻就只有悔,无尽的懊悔。
若是能早早意识到,哪怕于中途寻她一次问她一次,都能在她伤发之际及时发现,将自身龙鳞拔下与她疗伤,虽无法起到太大的作用,但至少也能缩短皮肉修复的时间,让她少受一些折磨。
她如今已经能够感知疼痛,这几乎要将她拦腰斩断般的一道伤口,又该给她带来了多彻骨鲜明的痛楚,一个人于这室内生生忍着受着,从离开时至现下,已经足足四五个时辰,落羽光是想着这些,就觉得胸口仿佛砸着一块千斤巨石,压抑得完全喘不过气来。
缓了缓心神,最终还是转身,先将屋内烛台点亮,再打了水,以龙焰加热到温热,沾湿软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脸上和颈上析出的冷汗。
体温很低,指尖的触感冰冰凉凉的,与手上温热的软巾对比起来格外鲜明。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虚弱下几近透明,连那下面覆盖的青筋都隐约可见,这是血肉之躯的证明,也是此番痛苦的源头。
换了两次水,没敢再去频繁地擦拭,只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守着。
屋内的画面仿佛静止了下来,只有那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在应证着时间的流动。
仔细观察了一下,无奚的气色已经在逐渐地好转,按上一次伤发的结果来看,待她醒转还需要好些时辰,落羽全然没有打算离开,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皮肤的血色恢复了大半,薄唇抿出的弧线也缓和了些,那幽淡的眉宇还是紧蹙着,比起疼痛所致,倒更像是宣告着某种警惕和不安。
落羽看了一阵,心中酸涩下,伸出手去,轻轻地在那眉间拂了一拂。
随着她的动作,床上的人在昏迷之中似乎也接受了这轻柔的安抚,紧锁眉头缓缓舒展开,面容沉静下,似乎是终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可惜她终究无法真正去入眠。
落羽没有将手放下,而是鬼使神差般,指尖从眉间缓缓游上鼻翼,再滑到轻抿着的薄唇之上,在那上面轻轻婆娑着。
无奚,无奚。
默念着她的名字,看着那开始恢复红润的唇瓣,一阵莫名的心颤中,落羽低下头,面容离那薄唇越来越近。
脑子里大概是空白的,想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放任自己去做,放任自己去贪就好。
只可惜她的身上,唯一能引以为傲的,也就只有自控了。
几乎贴上去时,终于是找回了一丝理智,颤抖着别开头,将一个吻,轻轻飘飘地落在了那蝶翼般的睫毛上。
凉凉的,有些痒,鼻尖贴在她的额头上,感觉到细腻柔软的同时,呼吸间充斥的是最为熟悉的,仅属于她一个人的淡香。
时间若是能定格下来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却再没有机会去贪恋什么,因着下一刻,便感觉到嘴唇紧贴的蝶翼突然颤动了一下。
心跳剧烈加速,落羽慌忙起身后退,正惊于无奚怎会这般快地苏醒,无措的窘迫中,就见那躺在床上的身体蓦地消散开来,化作一团浓稠的黑雾,又在四散下缓缓消失,于这烛光摇曳的室内不见了踪影。
哦豁,把老婆亲散了
(其实是潜意识自动防御系统触发了,不能识别的感觉一律当作危险信号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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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