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鸢遥下意识看向无垠雪离去之处,冷雨潇潇,他离去后满目苍茫,油纸伞稳稳遮住漫天凄雨,却掩不住心底荒芜。
每逢邪祟异动,他们总并肩而往,可目光所及,空巷寂寂,雨丝如帘。
他当真是走了。
未曾回首,走得那般决绝,原来他方才并非气话,而是当真不愿再与她有半分瓜葛。
袖中的手攥了攥,她不再看那处空荡,转身对惶惶不安的仆役道:“走。”
破镜难圆,殊途已定,从今往后,遇邪除祟,她一人足以!
那仆役见她独自一人,不由伸颈向她身后张望,面上惊惧未褪,又添疑惑:“卫姑娘,无公子他……不一同前往么?”
他?此刻怕是已嫌她粗鄙不堪,唯恐不避,又怎会再来相助?
心口渗出点点涩意,她压下喉间微哽,目光平静望向杨府方向,只淡淡道:“许是酒意未散,醉倒在何处了,不必管他,府上血水祸患要紧。”
语毕,她不再多言,朝那再起波澜的凶险之地迈步。
刚近杨府,尚未踏上石阶,一股浓烈腥腐之气便扑面而来,直钻口鼻,令人几欲作呕。
卫鸢遥蹙眉停步,见杨府大门前数级石台阶上,正缓缓流淌粘稠的暗红色液体,色泽深沉,绝非寻常铁锈之水。
雨水冲刷其上,非但未能稀释,反让那腥气愈发弥散。
是血,却又不像?她凝神细辨,气味倒更似混杂了陈年尸水。可尸水多为污黄浊色,这般暗红实属异常。
念及仆役所言接触者身长黑斑、皮肉溃烂,她心头一沉,此事绝非先前兵甲锈蚀那般简单。
“姑、姑娘,正门污秽,怕是……”引路仆役面无人色,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卫鸢遥足尖一点,身影如燕掠起,轻巧翻过一侧院墙,稳稳落于院内一截未被污血沾染的游廊栏杆之上。
立足未稳,便见杨临踩着廊下干净处急急奔来,靴缘已溅上些许暗红污色。他见卫鸢遥,如同见了救星:“卫姑娘!您可算来了!这、这……”
“杨家主稍安。”卫鸢遥打断他的慌乱,目光迅速扫过庭院。院中积水处皆泛着诡异暗红,血水更是沿石缝汩汩外涌,竟真漂浮着些许难以辨明来历的腐坏组织。
“依我看,此物更似尸水,”她语气沉静,试图稳住人心,“许是今日大雨,地泉上涌,将某处不洁之物冲刷而出。气息虽阴秽,却无厉鬼怨魂作祟之象,眼下看来,只是形貌骇人。”
她眸光一转,落向廊下几位面露痛楚的仆役,见他们手背处已浮现块块黑斑,遂正色对杨临道:
“凡沾染此水者,需即刻以皂角清水反复清洗,再取烈酒擦洗伤处,艾草三煎汤净身,不可延误。”她自袖中取出四张黄符,“将此符化入艾汤,可祛秽气。”
见其尚有迟疑,她声音微沉:“尸水侵肌,易生恶疮。还请家主速遣众人离去,此处交由我即可。”
杨临闻言,急忙对仆役们喝道:“速去厨下备汤药!都退下!”
众人慌忙搀扶退去,廊下顿时空寂,卫鸢遥抬头望向淅沥的天幕,“杨家主,贵府附近除却门前主河,可还有其它溪流、泉眼或是地下暗河?”
杨临凝神思索片刻,略迟疑道:“有是有,府后不远处山林中,确有一小溪淌过,水声终年不绝。只是……”
他面露困惑,“无论是门前主河,或是后山溪流,其水皆源自北面蒙山。若真是蒙山尸骸秽物随水而来,为何独独我家庭院遭殃,而门前大河及下游镇民却安然无恙,河水亦清澈如常?”
蒙山……又是蒙山!
卫鸢遥闻言,心下一凛。旋即惊疑,是了,若水源同出蒙山,为何异象仅现于此处?这血水似乎是由某物刻意引至杨家。
她忽而想起在后院新砌花坛下掘出的那些锈蚀兵甲,立即追问:“杨家主,昨日掘出的那些铁甲残器,您可知其来历?”
“不瞒姑娘,这宅子乃是祖上所建,算来已有七八十年光景。后院那处原是荒芜杂草地,从未听先人提过底下埋着何物,实在不知其从何而来。”
看来,要解这血水之谜,非得弄清这些兵甲源头不可。
忆起那夜在蒙山乱葬岗遭遇身披残甲的无头凶物,一个念头渐晰:杨家地底所埋,与那蒙山深处的凶物,难道本出同源?
若不寻其根本,只怕时日一长,此地阴煞积聚,当真会引来凶戾邪祟。
“此事恐非寻常,”卫鸢遥神色凝重对杨临道:“根源怕还是在那蒙山乱葬岗,我需亲自循后山溪流往蒙山走一遭,方能彻查根源,以绝后患。”
知此为唯一解法,杨临只得应下:“一切但凭姑娘做主,府中之事,老夫会小心应对,姑娘与公子的青驴,也定会命人好生照料。”
提及无垠雪,他才似从连番惊变中惊醒,诧异环顾四周:“卫姑娘,无公子自离去后似乎一直未归?方才也未见他与姑娘一同回来,可是……?”
卫鸢遥正欲以符沾血水,好做观察,闻此言动作微顿,面上却波澜不惊:“家主不必忧心,师兄他察觉此地异状恐非寻常,已动身回师门向家师求取更稳妥破解之法。”
她语气平稳,仿佛确有其事。此刻杨府人心惶惶,实在不宜再添变数,若他等知晓她与无垠雪已然决裂,只会徒增恐慌。
“原来如此!”杨临语带欣慰:“二位果真虑事周详,有尊师出手,想必更是万无一失!”
卫鸢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她知晓,此番蒙山之行,唯有她孤身一人了。
翌日,天光未大亮,淅沥小雨未歇。
卫鸢遥先去马厩看了小绿头,添些新鲜草料,抚着它颈侧毛发低语:“好好待着,莫要像无垠雪一般乱跑,……哼。”语气虽硬,眼底却掠过一丝苦涩。
她回房仔细收拾行装,待一切准备停当,便依照杨临所指方向,孤身一人朝着后山那道通往后山溪流的小径行去。
山色空蒙,雨丝拂面,小道崎岖泥泞。
独行山道,往昔与两位师兄并肩之景浮现她心头:无垠雪沉稳开路,风系辞嬉笑断后,她居于中间。
如今形单影只,山风幽幽,只觉身侧空落。
不知师傅又制出了什么新符?风系辞可有寻到身世线索?思绪飘远,终又落于那袭素白身影,他此刻何在?何时起竟厌她至此……
心口蓦地一揪,她愈想愈气,步履愈急。剑同老头嘴坏,风系辞爱闹,却不似他以虚情伤人!
不知不觉已入林深之处,天光晦暗,忽有极淡血腥气息入鼻,卫鸢遥倏然止步,将纷乱思绪尽数压下。
杨临所言溪流应当在附近。
她深吸气,扣紧一纸破煞符。独行又何妨?这祸事,她一人足以斩断!
循浓重的腥气拨开灌木林,果见一条半丈宽的溪流,只是那本该清澈的山溪,此刻竟已化作一道血河,正蜿蜒流淌。
她正欲取罗盘一探,念及蒙山鬼气弥天,罗盘早已失效,遂凝神屏息,沿这血溪逆流而上。
雨丝未停,蒙山深处林木遮天,即便在白日,光线也昏暗无比,今日更是阴湿死寂。
走了不知有多时,她忽觉腿脚有些酸软,腹中亦传来轻微饥饿感。
卫鸢遥停下脚步,警惕环顾四周,见远处林间有不少模糊的黑白影、黄衫鬼影在徘徊,空洞目光似“盯”在她身上,背脊发寒。
压下心头悸动,她思量道:“有‘莫急’护身,尚不惧这游魂,只是蒙山诡谲,需在天黑前寻到溪源。”
她取出怀中冷硬烙饼匆匆啃上两口,便继续捏紧破煞符,沿那蜿蜒血水行进,沿途鬼影幢幢,可怖视线如芒在背。
终于,卫鸢遥在穿过一片格外浓密的枯木林后,得见溪流源头,乃是山顶一汪开阔湖泊,然眼前景象让她通体发寒。
那哪里是湖泊?分明是尸山血海!
密密麻麻尸首正浮于水面,或浮肿溃烂,显露森森白骨;或是近日新死,肢体残缺死状凄惨,血色将整片湖水染得通红。
其中多数穿着近年服饰,虽是骇人,尚不足以令她失措。
真正教她感到彻骨寒意的,是这血湖之中,竟还沉浮着数十无头残躯!
其间有些身披甲胄,俨然与杨家后院所掘之物,乃至前些时日所遇那无头凶物所着同源。更骇人的,另有些无头残尸服饰样式古旧,辨其形制纹路,似有近百年之久,残尸却肌理完好,毫无腐朽之迹。
“这、这究竟是……?!”
寒意直冲天灵盖,她早知蒙山是处积年乱葬岗,阴气厚重,无垠雪也曾提醒此山诡谲,非比寻常。可她万万不曾料想,蒙山竟诡异至此!
小雨凄凄,接入这血湖之中,忽然如天降血雨,将一切笼于猩红雾障中。
那无头古尸,莫非是被某种更强悍邪术禁锢于此,连轮回往生都不得?只怕是此地阴阳错乱!
血腥弥天,死气荡荡,恍惚间,她忽见一具身着百年服饰的残尸颈项处竟微微一动!
“呃!”卫鸢遥惊呼出声,指间破煞符竟脱手滑落,飘入血红湖面。
就在此时,她身后响起一道幽冷男声:
“你在此处做甚?”
现在是10月21日,23:27,我有点害怕怎么办?[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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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