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烈日高悬,一辆绿牌出租车缓缓停在了索桥村村口。
王大爷正趴窗边抽着烟,瞅见如此高调的不速之客,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抄起警棍气势汹汹冲出保安亭。
可待看清下车的人,又震惊地瞪大了眼。
“小鹏子?!”
王鹏穿着一身浅蓝日常装下车,与王大爷对上视线,脸上豁然绽开笑容:
“爷爷!我来看您啦!”
这个惊喜过于重磅,王大爷不敢置信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老眼泛起潮意才反应过来,警棍一丢,冲上前一把将孙子搂进怀里。
车上又下来两人,一高一矮,他定睛一看,不正是前天来的那两个小姑娘吗?其中一个还是他老王家未来的孙媳妇!
王大爷熬了一夜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他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兴奋,长臂一张,揽着孩子们肩往里走,顺便麻利地给村里人打电话找人顶班。
上次没能好好招待,这回亲孙子回来,说什么他都要亲自张罗!
保安亭外,王鹏和金筝并肩站着,两人之间隔着若即若离的微妙距离。
他是昨晚被马天佑临时叫来帮忙的,孟千山给他报销路费、请客吃饭、还承诺给他介绍女朋友。
王鹏早从马天佑那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面前这两位美女的真实身份。他虽然生在索桥村,但从中学起就被爸妈带出城生活了,对村子并没有太多归属感。
以及,他也忍不了那条“臭水沟”,在儿时记忆里完全是生化武器级别的噩梦。现在一听这些人是为了清理河道,还给报酬,自然义不容辞赶来帮忙。
趁着王大爷打电话的空档,王鹏压低声音对金筝说:“今晚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再叫上马天佑一起。”
金筝保持着温婉文静三好学生的形象,细声细语:“谢谢,不过这个我没法做主,得听我上级的安排。”
“上级啊……”王鹏的目光不自觉飘到一旁工装打扮的孟千山身上,犹豫几秒,自己先打了退堂鼓。
这位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他还是少说话吧。
几分钟后,接替王大爷的村民老刘匆匆赶来。
这位也是看着王鹏长大的,见到村里孩子归来自然高兴,可目光扫到金筝和孟千山时,又不由警惕起来:“这两位是?”
王鹏也是个机灵的,主动牵上金筝的手:“叔,这是我女朋友。怎么样,漂亮吧?”
金筝适时低下头,腼腆地道着好。
老刘将信将疑打量她们,看起来似乎像那么一回事,可偏偏卡在这个敏感时期,不得不令人怀疑。
见对方迟迟不表态,王大爷先不乐意了:“老刘你啥意思?这姑娘我之前就见过,是个好孩子,不是外人!再说了,我带我孙子看看他奶怎么了?小鹏子多久才回来一趟!”
老刘转念想想也是,两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加上一个自己村出去的孩子,就算真有问题,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老王可是村里的保安大队长,对付她们不跟抓小鸡似的?
何况,要真是那些闹事的人,怎么敢大摇大摆走正门?
应该只是巧合。
“行吧行吧,你们进去吧。”老刘摆摆手,打开了电子闸门。
顺利放行,王大爷满脸乐开了花。一路上跟在孙儿身边嘘寒问暖,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话题时不时往孙儿的感情生活上靠,甚至已经悄悄盘算起了什么时候能抱上玄孙。
王鹏和金筝对了一路台词,此刻你一言我一语,配合得天衣无缝。那眼神、那小动作,任谁看了都却信这是一对蜜恋中的小情侣。
抵达王奶奶家,三人立刻得到了最顶级的招待。
上次来都没见过的旺仔牛奶,今天王奶奶一开就是一整箱,还有新鲜采摘的橘子、枇杷等老几样水果,劈头盖脸摆了满满一桌。
王鹏多年未回乡,如今重归故土,很快找到了儿时的感觉。一会儿帮着打扫卫生,一会儿帮着铺床,被勒令不许帮忙还不乐意,非要跟屁虫似的腻在他们周围,给老两口乐得不行。
小屋里洋溢着热络的欢声笑语。
趁一家人聊得正欢,孟千山按计划谎称闹肚子,抽了一把纸巾捂着肚子离开。金筝会意,立马跟出去。
这个借口不能用太久,最多不能超过50分钟,还要算上来回。
金筝守在厕所外望风,随时通过手机汇报情况。
孟千山则是单独行动,避着村里人的视线,循着记忆里的方向疾步奔去。
·
午后的墓园笼罩在慵懒的阳光里,树荫下,一个中年人抱着旧铁锹躺在摇椅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
最深处的铁门虚掩着,隐隐有香火味从中流溢而出。院外鸟鸣啾啾,肥墩墩的麻雀扑扇着翅膀,从这边枝头飞到那边枝头,压得树梢沙沙作响。
看清墓园内的守备情况,孟千山眼眸沉下,毫不犹豫直直走了进去。
园里的中年人仍旧半睁着眼,对她的出现毫无反应,孟千山也没再分给他半个眼神。
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怀抱中的铁锹软软地滑落在地。他的头顶,一抹殷红的嫁衣袖口一闪而过。
吱吖——
胡大右听见身后传来门开的声响,以为是同僚,并不回头:“累了吗?我待会儿就去换你。”
然而紧接着的关门声让他察觉不对,猛然转身,果然望见一位不速之客。
“是你?你不是……”
话未说全,他反应过来,深陷的眼窝暗含阴沉:“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吧?”
“‘他们’?你指谁?”孟千山不紧不慢反问,过于放松的姿态,令胡大右霎时掀起十二分戒备。
他一手缓缓背到身后:“你怎么进来的?老李呢?”
“你说外面那位大爷?”孟千山说:“他正午休呢,我没打扰,偷偷进来的。”
胡大右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孟千山环视屋内,陈设与昨晚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两排红蜡烛在牌位两侧,烛光摇曳,升腾起几缕灰白的烟雾。
“真是防不胜防啊。”胡大右忽然长叹一声:“我们不是已经承诺几年后会放权给你们吗?犯得着大半夜闯进来吗?大家还以为村里进贼了,知不知道这对我们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
嗯?原来已经说好会放权吗?这点马天佑倒是没跟她提。
孟千山一手自然地伸进口袋:“村长,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帮?”胡大右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听不出情绪:“要真想帮我们,现在立刻离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
孟千山闲庭信步往前迈了一步,胡大右立刻侧身挡住去路。
二人身高相仿,孟千山平视着他的双眼,从那不断震颤的黝黑眼珠中窥见愈发紧绷的情绪,忽而勾唇一笑:
“这些牌位,是为当年那些婴儿立的吧?”
胡大右额上青筋一跳:“什么婴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都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
啧,这个老滑头。
孟千山也不跟他兜圈子了,冷冷直言:“当年敌军在这里投放细菌武器,导致村里诞生了三十多个畸形的婴儿。这些婴儿被活生生扔进河里,它们的灵魂至今还在河上徘徊,不得超生。”
她的视线冰冷地从胡大右身后的烛台上扫过:“我还当你们是没有条件送走它们,万般无奈才一直拖延。现在看来,还有别的隐情?”
胡大右脸色骤变,突然抄起墙边木棍发狠砸来!
孟千山早有防备,身形一闪灵活避开,同时右手在空中看似随意虚抓一把,紧接着胡大右脚下失去重心,重重摔了个嘴啃泥。
他双目赤红,挣扎着要爬起来继续,却在下一秒突然僵住。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周身一下变得好冷,后脖颈像有蚂蚁在爬,激得汗毛竖立。他的膝盖紧贴地面,背上像压了什么东西似的动弹不得,唯有大脑清醒万分。
孟千山在他两米开外站定,还有闲心捋捋辫子整整袖口,对上胡大右逐渐转为惊恐的目光,露出一抹掌控全局般的笑容。
“你、你怎么做到的?!!”
胡大右脸色难看到极点,显然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凡胎的他无法看见,他的身后,一只鬼手正悬在他的头顶上,轻而易举掐着他脆弱的神魂。
孟千山用目光无声对林药表示了下感谢,然后整整衣襟,好整以暇道:
“现在给你展示的,是我微不足道的能力之一。我还会很多,虽然一般不对普通人使用,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她走到桌边,仰头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万轮济世天尊画像,伸出食指,要往沙土圈探去。
“住手——!!”
胡大右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
他被林药捏着命脉无法动弹,整张脸因为焦急涨成猪肝色,眼底除了愤怒,竟还夹杂着愈发浓郁的恐惧。
孟千山挑眉,“怎么?你不想它们得到解脱?”
“解脱?”胡大右歇斯底里低吼:“你这是要我们全村人的命!那些东西一旦放出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
孟千山悬在沙土上的手指一顿,不解,却也暂时收回手。
“此话怎讲?”
胡大右嗓音嘶哑,再次尝试挣扎无果后,他终于认清了现实。眼底的凶狠褪去,转而染上一丝哀求。
“大师,这都是上辈子人的恩怨……这圈要是破了,那些婴儿就会放出来,它们找不到当年害死它们的人,就会来找我们这代人索命……你千万不能动那个圈!”
孟千山暗自思忖,婴灵确实有怨气,不过倒也没到能索命的地步,顶多让当事人倒霉一阵子。
偏偏村民们将它们困在这的行为有诸多不妥,数十年过去,又围着河道不让外人靠近,无处抒发的怨气日积月累,婴灵出来后不找他们找谁?
孟千山:“我听说,当年这里来过一个道士,他就没帮你们解决这事?”
怎么连这事都知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胡大右吞吞喉咙,干巴巴道:“这……这就是他当年教给我们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