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完信息,岳佟佳打算先猫进村里直奔那条河。孟千山抱着和她同样的想法,于是四人临时搭了个伙。
硕大半月下,路灯在水泥路面上打出一排排白亮的光圈,四道瘦长影子在地面上交错晃动。
村子正处于静谧的睡眠中,夜露寒凉,蛙鸣聒噪,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有人起床出门,她们不得不加快脚步。
金筝跟在小队最后,手里攥着已经黑屏的手机,闷闷不乐垂着头。
注意到下属的情绪,孟千山慢下脚步与她并排,探头问道:“谁的消息吗?”
“……是我学姐,她室友梦游吓到她了,给我发消息诉苦。”金筝耷拉着脑袋,脚下忿懑似的踢开一粒拌脚石子:“我该开静音的,对不起,老大……”
孟千山满不在乎地拍拍少年人肩膀:“害,这有什么。没事的,啊。”
反正目前来看她们没什么损失,还意外跟岳家大小姐结成了塑料同盟,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岳佟佳突然回头,似是好奇地一问:“你叫她老大?”
金筝窘迫地点了下头。
好吧她知道这个称呼有点中二,还是当初被孟千山逼着这么叫的,不知不觉都养成习惯了。现在被当面点出,羞得她恨不能整个身子埋地缝里。
好在岳佟佳并未深究称呼由来,而是话锋一转:“那你们认识南宫燕吗?”
孟千山自然接过话茬:“认识,同事。”
“是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起她?”
岳佟佳明显卡壳了一瞬:“我好奇嘛。感觉她挺神秘的,这么好的身世放着一线城市不待,反而跑去什么W市……”
话说一半,突然想起面前这二位也来自同一个地方,于是临时叠甲补充:“当然W市也很好。我以前去那玩过两回,和朋友一起爬青池山看日出,风景特别好,放眼全国都绝对数一数二的,嗯。”
孟千山/金筝:“……”
对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岳家大小姐来说,小小W市确实有些不够看,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记得当初第一次知道南宫燕身份时,她也很惊讶。记忆里,南宫家的嫡系最差也是在一线城市深造。南宫燕空降来她们局却从最底层的实习生开始做起,那时候一口一个“前辈”地叫她,不卑不亢一本正经,老可爱了。
今时不同往日,可爱的小燕子已经进化成了雷厉风行的南宫组长。但对外,她还是坚决维护同僚的美好形象。
于是什么待人和善啊、工作认真啊、尊老爱幼敬重师长啊,孟千山吧嗒吧嗒念了一大堆,把南宫燕的个人品德兼职业生涯吹得天花乱坠,当初在年终总结表格上大放的那些厥词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岳佟佳听完若有所思:“这样啊……”
·
越往村子深处走,空气中那股腐臭味道便越发浓烈,像是闷了一整个夏季的死鱼烂虾发酵了一样。
在马天佑的带路下,十几分钟后,她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河道。
只有这一带被人烟疏远,没有路灯照耀,河道被绿色的铁丝网重重隔断,铁网后面漆黑一片,只能隐约感觉那是条很脏的河,充斥着数不清的垃圾和异味。
而孟千山的灵视视野中,那处正翻涌着无比浓郁的黑气!
像化不开的浓墨,又像煮沸的沥青,朦胧而混沌,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河水、哪是黑气了。
此地的阴险程度,竟比困住林药的大阵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这边。”马天佑压低声音,带着她们沿着铁网,熟门熟路找到一处隐蔽的破损处。
扒拉开那条缝,四人一一钻了进去,发现已经有两个选手先一步抵达了。
记忆中那二人应该来自南宫家,此时举着手机照明,见她们闯入,也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就继续自己的调查。
脚下是厚重到有些粘腻的尘土,鞋底踩上,发出细密的挤压石砾的沙沙声响。
裹挟着潮气的夜风呼呼作响,金筝瑟缩地抱住手臂,低声嘟囔:“怎么感觉这里格外冷啊……”
岳佟佳拧眉捂着鼻子,没搭腔。
孟千山则是神情凝重地望着河中央,身侧凝聚起一阵薄薄的罡气,将另外几人一并罩了进去。
没了铁网阻拦,她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片河,也更清晰地看到河中央摇晃的异象——那是几个畸形的、幼小的亡魂,正蠕动着肢体在黑水中沉浮,发出非人的呜咽。
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但仍能尝到背后恐惧、怨恨的情感。
这些婴灵形态各异,有的没有手臂,有的脑袋瘦长如同南瓜,有的干脆只剩半个身子,在同类的推搡下滚了一圈又一圈。
河道成了一锅滚烫的浓汤,汤中,是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的炼狱。
脑中适时传来宋晴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叹:“哇哦,真是惨烈。”
“孟小姐,你能看见吗?”岳佟佳问道。
“……看见一点。”
“那里有什么?”
“亡魂。”孟千山感到疲惫一般垂下眼皮:“婴儿,畸形,一共6个。”
“什么?!”马天佑只觉脑袋被当头一棒,脸色瞬间惨白。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精确的回答,岳佟佳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她从随身包中取出一枚缠着泡沫纸的铜黄圆盘。并指抹上繁复的符文后,将圆盘朝河的方向一照,圆盘光滑一面立刻照出了模糊影像——果真如孟千山所说。
这下连马天佑都能看见,只瞄了一眼,瞬间头皮发麻。脚下一软,直接啪嗒一声跌坐在地。
金筝也看得一清二楚,好在经过之前几个月的锻炼,她已经能忍住不吐了。
主办方说的灵异事件绝对就是指这堆东西,可这未免也太猎奇了吧?!传闻死婴阴气极重,更何况是这种畸形的,还如此多数量,这真是她们能解决的吗?
孟千山凝视着那堆囚困于湖中纠缠在一起的肉块——村民们如此反对清理河道,就是要掩藏这个吗?是祭祀?还是就是他们做的……
想着想着,思绪忽然捕捉到什么东西,灵光一闪。
“岳小姐,我和我同事先去别处看看,先就此别过吧。”孟千山给金筝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等一下!”
岳佟佳一个箭步跟了上来,不由分说一把挽住她的手臂:
“别啊,这里太危险了,还是一起行动吧。”
孟千山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她故作自然地撩了下头发,顺势抽回手臂:“岳小姐连通天镜这种等级的法器都有,跟我们在一起,怕是会拖垮你的进度。”
“不会不会,我不嫌弃。”岳佟佳扬起公式化的笑容,视线已经悄悄把孟千山里里外外扫描了好几遍。
轻装上阵,连背包都是边上那个女生背着,再根据提起南宫燕时的语气来判断,这位最有可能是组长或副局级别。除了灵视,定还有别的本事。提出分头行动是想甩开她?门都没有。
心里的小九九在脑袋里晃荡一圈,岳佟佳无缝衔接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
“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参加这样大的比赛,平时都是我师傅陪我一起,这次她却不能来……难得我们这么有缘,就让我跟着你们好不好?孟姐姐?”
那声“孟姐姐”叫得轻挑又娇俏,孟千山心脏莫名一颤,像被羽毛刮扫过一样泛着麻意。
马天佑也急忙凑上来:“对啊对啊,我也觉得还是不要分开好。孟大师,我可以给你们做向导,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绝对知无不言!”
开玩笑,怎么看这位姐都是这里最粗的大腿,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开!
被两人一左一右围着,孟千山短暂思考过后,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横竖有三天赛程,总有机会单独行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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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小队“坚不可摧”,最年长的首领孟千山带领大家在一小时内走遍河边沿岸,为防止暴露,又在天蒙蒙亮前及时撤出村子。
最后得出总结,死婴远不止6个,光就她数到的,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三个!
岳佟佳表示要先回去请教一下师傅,离开前几人加了联系方式,并约好今晚继续一起行动。
马天佑被看到的画面吓得坐立难安,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待着,非要待在孟千山和金筝身边。
此时三人在一家距离村子几公里处的小茶馆里,袅袅茶香中,马天佑正襟危坐,肢体僵硬。
孟千山捧起茶杯,动作优雅地饮茶。
金筝则像滩烂泥似的趴在桌上,有气无力:“老大,难道我们要把那堆婴儿……鬼,全部超度了吗?”
“畸形的婴儿肉身残缺,且大概率未被生母父赐名,认知未成型就溺死在了河里,故而难以入轮回。”不巧尝到一粒茶叶,孟千山用舌尖将茶叶推回杯中,放下杯盏,做出总结:“三天就想解决,几乎不可能。”
金筝哀嚎着抓抓头发,秀气的发旋都团成了鸡窝:
“好难啊!时间也太赶了,就三天,还得偷偷摸摸的……”
孟千山:“谁说我们一定要超度的?”
“啊?”
金筝眨眨眼,没听明白。
孟千山:“还记得娅姆大师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金筝回忆了一下,磕磕绊绊地复述:“村里有灵异事件,但是村民不配合,所以让我们在不打扰村民的前提下解决灵异事件。”
“不对。”
“哪里不对?”
“娅姆大师的原话是,村民的排外行为导致行动受阻,所以要在不惊扰村民正常生活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孟千山停顿了一下:“但‘这件事’并非指解决灵异,而是解决村民不肯配合这件事。”
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二人瞬间醍醐灌顶瞪大了眼。
金筝更是直接坐了起来,“对啊!比赛的起因是马先生的委托!不论结果如何,最终目是要清理河道啊!”
至于河道里的东西,那都是后话。
灵魂深处传来清脆的掌声,跟着聆听一路的宋晴澜不吝啬地夸道:“不错嘛,有趣的思路。”
孟千山捧杯淡然抿了一口茶。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三天内将所有亡魂送走的难度过大,用常规方法几乎无法做到。此路行不通,只能另辟蹊径,这才让她回想到最开始宣读规则时的模糊条例。
预选赛时就出现过在题目背后设置隐藏规则的先例,制订规则的人似乎很热衷于添加这种巧思。
马天佑感动地心想原来主办方还有这样的良苦用心,下一秒就被孟千山点了名:
“马先生,我打算待会儿再去一次索桥村,和村里老人交流一下。你觉得会有哪些阻碍?”
“白天吗?”马天佑面露难色:“这……我们村口有门卫,每一个外人进去都要盘查登记,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要不我们借点工具伪扮成电工?”金筝提议。
马天佑摇头:“不行的,村上有电工,包括其他各种维修工,都是熟人。”
金筝:“那警察?”
马天佑:“更不行啊,我隔壁就是警察局的老干部,连我都认识。”
金筝:“或者假装说无人机掉进去了,要进去捡?”
马天佑:“emmm……有风险。”
金筝:“……”
你们村安保系统是什么六边形战士吗?
“对了!我想到一个!”马天佑突然一拍大腿。
“想到什么?”
马天佑豁然扭头定定望向她。
金筝:……怎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