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谏 第98章 习作

“你为何还留在此地？”颜朔斜倚在王座上，膝盖上坐着一只“十岁的赵颂璟”。那是陪赵颂璟翻花绳的玩偶，原辞闯入菩提千界时，它正和颜朔、赵颂璟在书房，所以没被原辞一把火烧干净。

颜朔从赵颂璟的“感情”里抽取了很多部分，唱歌的、吃饭的、晒太阳的、摸小猫的……每个部分都是一个“赵颂璟”。赵颂璟的感情如此充沛，不论他怎么抽取，都还能抽取出下一个。

颜朔有时会附身在某一个玩偶身上，走到人界去玩玩。但赵颂璟的部分并不能承受他的力量太久，所以他会在身体毁坏前带着有意思的东西回来。宝石、金杯、绫罗绸缎诸如此类。

只有感情的赵颂璟是非常唯唯诺诺的玩具，不论颜朔带回什么，她都会露出很欣喜很喜欢的样子，好像每一件东西都正中她所想。颜朔轻飘飘地将东西抛给她，说拿去吧，小东西而已。他十分享受赵颂璟努力讨好他的样子。

赵颂璟大概以为只要她让颜朔高兴，颜朔就会放她去找她的小竹马。

但颜朔原本打算永远不放她出去。他要让她围着他一个人转，喜怒哀乐都与他有关，直到她稀薄的灵魂被抽取至彻底消失。所以他又从赵颂璟这里，拿出了对小竹马的感情。那只名为“想念”的玩偶，坐在戏台秋千上，日复一日歌唱。是很好的夜莺。

没有想念，赵颂璟哭得没那么厉害了。但原辞的力量如此强大，她还是记得他。赵颂璟总是偷偷告诉翻花绳的玩偶，她有一个好朋友，叫原辞，他有很好看的鼻子，会写非常漂亮的字，大家都喜欢他。她还说原辞要和她成婚，这样他们就能住在一个家里了。

她碎碎念念讲了许多东西，就像颜则留下的那个凡人魂魄，不停重复相似的事情。

颜朔对那个凡人并不在意，但他对赵颂璟这种行为感到生气。可是赵颂璟没有理智，很愚蠢，她好像不知道他在冷落她。颜朔把带回来的叫花鸡丢在地上，她就跑过去，捡起来擦干净吃。

她只是一道灵魂，根本吃不了东西，她只是露出那颗碎掉的门牙，对颜朔笑。她真是太想去找她的竹马，连这样的欺凌都能忍受。

后来原辞闯入鬼王宫殿，赵颂璟居然毫不犹豫就跟着他走了，一点点留念都没有。

真是可恶至极。赵颂璟分明是颜朔的造物。他赐予她生命、赐予她活下去的权利，甚至把她接到他的宫殿里，当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她却满心都是原辞。

原辞、原辞、原辞！他究竟哪里好过颜朔？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助我王再次君临……”卞城王谄媚的喋喋不休将颜朔从走神里吵醒——早知道就不赐还他嗓子了。

颜朔问：“你为何还留在此地。”

卞城王一怔，以为自己方才的回答没有让鬼王满意，于是转而道：“陛下必将君临三界，臣愿追随陛下讨伐叛军，以血讨还属于陛下的一切……”

颜朔没在听卞城王的“忠心赤胆”，他拨乱“赵颂璟”的花绳，看它慢腾腾地将花绳复原。他又开始走神了。

颜朔统御鬼界的方式很简单，他只要设立十个阎王的位置，再说有能者皆可为王，便够了。众鬼会厮打、决斗、用尽心计，爬到颜朔面前来。然后颜朔赐予他们力量，他们对此感恩戴德，拼尽一切完成颜朔下达的命令，以此讨他的欢心。

颜朔有数不尽的力量，因为他伴随天地而生，天地的力量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每个鬼都垂涎颜朔的力量，都想取而代之，卞城王也不例外。颜朔对他留下来的意图一清二楚，但颜朔不在意。他不会死，或者说能杀死他的，已经被他先行“封印”。

月亮的挚友、兄弟、伴生者，再也不会发出光芒，照耀天地。很好、这很好。凡是颜朔不能独占之物，皆当毁灭，这天地本就只有他与他的同伴，其余皆是虚妄。

颜则本可以成为颜朔新的同伴，颜朔正在养育她。

颜朔记得他教她剑术时，她那双圆眼睛里满是凶狠，她在颜朔剑下与死亡交手，一天天的，直到她毫不留情地将剑刺进颜朔胸口。颜朔很满意她的冷酷，她对谁都是这样，因为世间一切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她的玩物。她和颜朔是同类，不会爱上任何东西，也就永远不会为任何东西背弃彼此，因为他们彼此的存在才是对彼此最有利的事情。

颜朔教给颜则一切，颜则为颜朔采集怨气。他们互相寄生。

可是她忽然就背着颜朔，计划了自己的死亡。真是决绝的理智。

尽管颜朔欣赏她这突如其来到连他都无法预料的一招，但颜朔还是很郁闷。她是因为原辞，才这样做。在原辞喂养她之前，她从来都是无情无义的。原辞抢走了她。

颜朔很讨厌原辞，一直很讨厌。

好想杀掉他啊。颜朔戳着“赵颂璟”的脸心想，好想杀掉他。如果是颜则出手，一定能杀掉他吧，可是颜则太懂颜朔了，她十年都不去见他。

等到他们见上面，颜则的意识还没清醒，就被原辞喂了一口他的血肉。一定是那口血肉，让颜则想要离开颜朔了。原辞，很讨厌。

“嗯……”颜则弥散的心思突然聚拢回来。

卞城王善于察言观色，他立即将刚刚说到的“新的阎王正在选拔，臣为陛下分忧”重复一遍，但颜则只是抬起眼皮，略有疑惑道：“原辞，要登仙啊？”

他侧着耳，仿佛谁正在他耳边秘语。但卞城王听不到任何声音，连鬼气的波动都察觉不到分毫。卞城王还以为自己如今只在鬼王之下，还有谁，竟然让他无法察觉？

卞城王道：“陛下，臣愿请缨，为陛下荡平那群自大的蝼蚁。”他悄然倒退着离开，然而尚未离殿，一阵狂风突然刮过，鬼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卞城王很懊悔，他原以为没有躯体，鬼王走不出菩提千界。谁知赵颂璟那个没躯体的灵魂能活过十年，导致鬼王发现他还有这条路可走。

早知如此，便不捏碎那个会唱歌的玩偶了，也不至于让鬼王对他不冷不热。可能是活太久了，鬼王对背叛无动于衷，但他看起来很介意卞城王捏碎他的娃娃。

不过卞城王的懊悔没持续多久，他原谅了他自己。谁能事事预料精准？都怪鬼王诡计多端，还有他那些同仁屁事太多，反正卞城王无可指摘。

他飞快追着鬼王而去，时刻紧跟他的主人。

***

赵颂璟和原辞手拉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颜如花向泰山王道：“我记得你以前很在意小榕，阴罗刹到处说，你对小榕产生了属于人的感情。那么你为何不去救小榕？半仙为了鬼谏，奋不顾身。北稷那个凡人，为了报仇雪恨，甚至接受鬼王的影弓。你呢？你为小榕做了什么？”

泰山王反问：“什么算人的感情？”

颜如花皱眉想了想，道：“凡人管这叫‘爱’。”

“你知道你脸上满是困惑吗？”

颜如花下意识抚摸她的脸颊，红色指甲刮过一道长疤。

泰山王又问：“你最怜惜你的皮囊，为何鬼谏划破你的脸，你依然愿意追随她？是对小榕的感激？比你的脸颊还重要？”

颜如花的眉头越皱越深，“是更重要。”

“为什么？报答小榕？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已经回答了。”泰山王缓缓道，“鬼和人不同，没有父母、没有亲缘，更别提教化。所以尽管我们存活的时间很长，但我们并不能理解什么是‘感情’。你因为不理解对小榕的感激，而耽搁了去见她的时间。我也因不理解我的感情，所以没能及时出手。在我们之间，拔刀相助是恶，落井下石才是善，不是吗？”

他说罢，背着手踱步离开，仿佛不想再提及曾经那些无可挽回之事，徒留满心感伤。

颜如花摸着脸颊，对他道：“得闲吗？留下再与我说说刚才那些话。”

“何必呢。”

“我想，或许等鬼王被杀，或再次被封印，我们给鬼界也推一些‘新政’。”

“哦？最狠心的一殿阎王，也像个凡人一样，认为自己有了‘职责’？”泰山王饶有兴趣地投来几分目光，但脚步未停。“我们只是鬼，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那你在做什么？”颜如花轻描淡写说着，泰山王忽然迈不动步子。黑暗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他的脚掌悬着，他说：“凡人还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我没有受过教化，我不懂。”颜如花迤迤然向他走去，不过三步，便闪现在了泰山王面前，“我只知道，倘若我看见小榕生不如死，我会当场捏死凡人。而你没有。”

“我老了，已经很多年不杀人了。”黄土汇聚成盾牌，挡住了颜如花抛来的一掌。泰山王道：“鬼谏知道你在怀疑我吗？”

“你给鬼王通风报信，阻拦司命宫的人登仙。这够我将你就地正法了。”

“证据在哪？”

颜如花冷笑着，用爪撕开了泰山王的盾牌，“鬼王驾临，便是铁证。”话音刚落，他们都能感受到狂风开始卷席。

泰山王却面不改色，“这件事可不是只有我能做啊，你不行吗？一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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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