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谏 第73章 我与我（六）

来到北稷的仙人一直都想杀掉我。她进都城的时候，给小孩子们发仙糖，我不敢过去，只远远等着原辞。仙人对原辞笑得好温柔，锐利的眉峰弯起，像阳光里摇晃的月牙风铃。她抬起头时，眉峰骤聚，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发现了我，也发现了颂璟。

颂璟知道自己藏不住，干脆冒出来，眼神凶狠地回瞪仙人。但是仙人最终没有动手，我不知是因为她看见原辞向我跑来，还是因为别的。

原辞把他拿到的糖都给了我，颂璟藏起来，我想我的眼睛又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要是仙人早点杀了我就好了，原辞也不会被烧伤了。要是我去找仙人那天，她杀了我，也不会有后边那么那么多让人流泪的事情了。

仙人抽出剑，要杀了我的时候，原辞突然出现，徒手去握剑刃。

我说你会死的。原辞很难过地跟我说，颂璟，我以为你明白的，相比死亡，我更畏惧这个没有你的世间。

仙人收起剑，说年轻人就是爱说海誓山盟，人都快没了，你们打算眉来眼去到几时？

她可能不知道颂璟和颜朔有往来，但她知道我身体里有颜朔放的鬼气。她说我是鬼王的预备傀儡，等他把我养成了，他就会跻身到我身体里。“鬼王搜寻新的躯壳搜寻了三千年，你是最合适的那个。”

仙人说她并不想杀我，但如果杀了我，能掐灭鬼王重回世间的可能，那么抉择显而易见。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仙人话锋突变。她说倘若原辞去修仙，用仙气就能帮我压制鬼王，还能调理我半人半鬼的身体。

为了让原辞相信，仙人在我身体里下了咒印。我没有感觉，但颂璟说有效，那股藏在我胸口的鬼气变得安静一点。

那天晚上，原辞拄着拐杖陪我回宫。他说：“颂璟，你可以等我吗？我去司命宫学仙术，三年后，我就回来，我们成婚，好吗？”

原辞，你也是笨蛋吗？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等你啊。可你是要成仙的，命数总有办法让我们成不了亲。

我要怎么告诉原辞这些呢？颂璟说她来。

颂璟明明说过，我和她，我们是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可是她毫无征兆地，出来对原辞说：你想看看真正的我吗？

我想原辞会吓坏吧，他喜欢的我，其实是两个我。但我没想到，原辞像是怕吓到我一样，先对我笑，又拉我的手，拇指慢慢摩挲我的手背。他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真正的颂璟是什么模样。不管是爱哭的、记不住事的颂璟，还是读了很多书、会写簪花小楷的颂璟，我都喜欢。颂璟，是独一无二的颂璟。”

原辞竟然早就知道我有两个我了。我想起他和笙笙不告诉我的那种默契，他们是不是都发现了？

原辞说他知道我有苦衷，那是我的秘密，他没有立场刨根问底。“只要你平安就好。”

面对原辞的理解，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有太多秘密瞒着他了。比如我跟他说，我会等你的，你去北稷吧。

其实我不想让他去，如果我的生命所剩无几，我想和原辞呆在一起。

小时候我们的天地都太狭窄了，我喜欢原辞，原辞喜欢我，好像这就是最最大的事情。我们是井底之蛙，但因为是两只蛙在呱呱叫，所以井底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是颂璟说，让原辞去吧。既然他要成仙，那他就应该去。而且……北稷会乱的。

我在心里说，“北稷会乱”是什么意思？

颂璟没有瞒我，她说五哥哥在筹划造反。

造反吗？可是如果父皇不是父皇，大臣不是大臣，五哥哥算是造反吗？

“造反就会死人的。而且造反的时候，还有西胤、东丘虎视眈眈，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火打劫。所以，让原辞走吧，远离这里。司命宫再怎样都比这里安全。”

颂璟总是能说服我。我们对原辞说，不用担心，三年后，我就长大了，就能和你成婚了。

原辞那么高兴，他低头亲吻我的手心，眼睛害羞似的扑扇着，笑吟吟地看着我。他好相信我，仿佛我说的话比春夏秋冬更准确，我说我在北稷等他，就一定会等着他。

但是五哥哥要造反，我会怎样呢？不和原辞成婚的话，我以后要去哪里？当我清楚“家”的意思时，我就以为我会和原辞会有一个家呢。

颂璟说不要想那么多啦，我们没有资格思虑将来，光是在今天活下去，都已经很费力了。

颂璟是这样考虑我们的，但还好她会给原辞多考虑一点。

在原辞参加仙家遴选之前，我们抱着长长的木盒子去找他。那个木盒子好大，我抱到半路就抱不动了，立冬想帮我，可是它是一只瘸腿的小狗，它都叼不动盒子。但是天蓬很壮硕，我们把盒子绑在天蓬背上，它仿佛真的变成了元帅，器宇轩昂地招摇过市。

小白、立冬、朝闻道、向天歌、流萤跟在天蓬屁股后头，像是元帅的狗腿子，叽叽喳喳地喧叫了一路。期间有坏人想拿走我的盒子，不过他们根本拿不动。真是奇怪，他们胳膊肘很粗，但是盒子好像山一样，他们挪不动半点。

而原辞可以。盒子里是颜朔送给颂璟的礼物，原辞在自家花园里打开盒子，吓了一大跳，又赶紧合上盖子，还要很小心地左看右看，把周围的侍从统统撤走。

颂璟知道原辞会说什么，她张口先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颂璟太着急啦，我哪里知道说这个，我还在嚼核桃仁给小白吃呢。

原辞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对颂璟的聪明既喜欢又慎重。我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有个词叫“过慧易折”，也许原辞那个时候就开始担心颂璟了吧。“颂璟，这是两把不该现世的剑。”

颂璟不说话，我只好含着满口核桃，含含糊糊地说：“嗯，没事，你拿，真的没关系。”

原辞又叹气，“鬼谏中藏着鬼王之气，问天里有仙尊之灵，尽管世人都说这是邪与正，但两剑并存三千年，早已相容相存吧。更何况，鬼王与中央元圣仙尊，也是天地孕育的双子……”

我想这些都是仙人同他讲的。虽然原辞还没参加遴选，但是仙人已经把他看作弟子了，常常喊原辞去和那个红衣服的哥哥上课。

原辞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全都没听懂，只理解了最后一句，他说他不要，两把都应该留着保护我。

我拿一双筷子都拿不顺，还能拿起两柄剑吗？我好愁。颂璟说，你别管原辞说什么，反正让他拿走一柄，不管是拿鬼谏还是问天，对他都有好处。

我答应了颂璟，也对原辞点了头。我在原辞家里吃饭，和他踢蹴鞠、写字。期间原辞的祖父来了，他看见我坐在地上，就让人将地龙烧起来了，还给我剥开了一颗难缠的栗子。

我请祖父先吃，祖父摇头说他没有牙齿了，嚼不动。我想把栗子捣碎给祖父，但是祖父没有等我弄好，就离开了。

原辞把栗子塞进我嘴巴里，说祖父答应他了，等三年后他回来，就为他提亲。

我说提什么亲？

“笨蛋，等三年后你就知道啦。”

原辞怎么也说我是笨蛋？他从来不这样说的，但我会原谅他。因为骗人不是好事情，而笨蛋先骗了原辞，然后又骗他。

那天走的时候，我把问天剑塞在原辞枕头下了。我觉得这把白玉剑适合原辞。

很奇怪，明明少了一把剑，盒子还是很重。我回到宫里才发现，问天又在盒子里了。好吧，原辞也骗我。

颂璟说正经事果然不能相信我，我失去她的信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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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我与我（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