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谏 第71章 我与我（四）

颜朔可能做了很多让颂璟不高兴的事情，但是他像扎娃娃一样，扎好了我的身体。他念叨说魅鬼与凡人皇帝的孩子，居然也不堪一击，兴许赵儒意不是真龙天子吧。

我不懂颜朔的意思，只知道我又能和原辞去学宫里了。

颜朔变出了另一个假父皇。假父皇忙着和不同的娘娘睡觉，从不管我。虽然我还是小心翼翼出门，但实际上，我爱去哪去哪。我不止要去学宫，我还跟着原辞在大街小巷里跑。我们的竹蜻蜓高高飞起，我们跑得又快又轻盈。

不过，出了皇宫，走出金轿子，我才发现其实外面没有母亲说的那么好。有的凡人要在大热天里像黄牛一样犁地；有的凡人在地上要饭，喝地沟里的水；有的凡人千里迢迢从西胤背着丝绸来北稷卖，可是才入关就被莫名的罪名克扣了所有，第二天凡人就自尽了……还有鬼怪作乱。皇宫里的鬼尚且会伪装成人，外面的鬼怪却是横行霸道。他们打翻货摊、偷走钱袋，甚至是咬伤凡人、害死凡人，只为了看凡人哭、痛、恨。

这有什么意思呢？颂璟说他们都是为颜朔效劳。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颂璟不理我了，她说只有原辞会对我不厌其烦，把重复的事情解释一遍又一遍。

原辞没有烦我。我说。

颂璟像只河豚一样鼓起来了，她懒得再和我说话，但是她清理干净了我和原辞奔跑路上所有的鬼。我想是颜朔在我睡觉的时候，教会了颂璟如何驱赶鬼怪。她已经那么厉害，鬼怪都怕她。

我和原辞还没来得及看见鬼怪，他们就已经躲藏起来了。

有一天，颂璟在凶那些偷东西的鬼时，五哥哥突然出现了。我不知道他跟着我多久了，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摸着下巴，低头看着我，“难怪原辞说从未遇见鬼，原来是有个小保护神。”

颂璟对我说，如果五哥哥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你就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好了。我没有拿刀，我只是抱着小白，闷头不说话。

而五哥哥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连原辞都没告诉。

后来五哥哥常常带着冷冷的女孩子跟我们一起出去玩，颂璟说五哥哥是在蹭便利。

没关系啊，反正我们都要驱赶鬼怪的，让五哥哥也安全点不好吗？况且五哥哥总是请我和原辞吃饭呢，他家里还有荷花池，天热时我们就去他家里睡午觉。荷花池上的亭子建的是水帘，池水从屋檐上倾泻而下，哗啦啦的，像是晴天里下起凉快的大雨。

我和原辞睡在一个竹枕上，经过很多很多个夏日的午后，我们就长大一点了。

有一天，原辞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回家。

我在梳小白身上掉下的毛，点头说，好呀。皇宫再也困不住我，我常常去原辞家里玩。

但是原辞说不是那种回家，是……要成婚的那种回家。

我昨天才知道，成婚就是像五哥哥和那个冷冷的女孩子一样，挨得那么近，嘴巴可以贴嘴巴。因为颂璟警告过我，让我不能学小白，用嘴巴去贴别人。所以我先问颂璟，我可以和原辞成婚，跟他回家吗？

颂璟沉默了一会，反问我，你想吗？

我想。我像回答想不想吃糖糕一样快速。

那就随你吧。

颂璟说随你吧，就是可以。我想回答原辞可以呀。但是在我问颂璟的愣神时间里，原辞以为我不大愿意，他说颂璟，抱歉吓到你了，你忘掉我刚刚说的话，想想今晚我们去哪里放烟花好吗？

他说完这些，就侧着身子睡在了竹榻上。他都没有面朝我，没有听我的回答。

我觉得原辞是有点伤心了，我把小白放到他怀里，在亭子里跑来跑去，把立冬、向天歌、南山、天蓬都抱过来。我还坐下，捻起他漆黑的长发，和我枯黄的头发绑在一起，因为原辞说过，成婚就要绑头发，表示我们是结发夫妻。

我思考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和原辞回家，要成亲的那种。

原辞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就笑了。可是他又说我还不懂，等我长大些，他再来问我。

其实我都懂的。我在心里对颂璟说，我要怎么告诉原辞才行呢？颂璟过了一会才回答我，要不然，我们还是不要和原辞成婚吧。

为什么呢？我想到不能和原辞回家，就忍不住想哭，仿佛想到母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同我说过话了。颂璟摇头，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我。我觉得她才是“少年老成”。

颂璟说：因为你是鬼和人的小孩，你甚至更像鬼一点。颜朔不会放过你的，他也在等你长大。如果你和原辞成亲，颜朔会杀掉原辞的，你想原辞像母亲一样吗？

“颜朔好坏。”

我要解开和原辞绑在一起的头发，可他紧紧握住那一簇静悄悄地睡着了。小白舔舐他的脸颊，他含糊地摸摸它的头，握住头发的那只手始终没松开。

***

让原辞去爱上别人吧。颂璟说。

我那时不理解什么是爱，但只要不让原辞像母亲那样，什么都可以。

颂璟说笙笙喜欢原辞，笙笙的祖父也与原辞的祖父在茶余饭后闲聊过他们的事情，或许过不了多久，原辞的祖父就会去笙笙家里提亲了。那么当务之急是，让原辞爱上笙笙。

他们在藏书阁里，以文为媒，大约联系半年内多了。这件事我知道。但是颂璟说，他们好像两个祖父在对话哦，一板一眼的，申笙问什么，原辞答什么。他们的对话誊抄出来，可以当作答卷交给夫子。

于是颂璟出手了。她会写笙笙那种柔美的小字，也会写原辞华贵的大字。她用小字在笙笙的问题之后，写上“明日东风盛，宜放纸鸢”。

第二日，原辞带我去放了风筝，而我将街上最漂亮的一只蝴蝶风筝送去给笙笙。晚上颂璟又在原辞的笔迹后头，写上“今日东风甚好，可去放纸鸢了？”

颂璟说，一丝不苟的论述里，荡开一笔，写写风，写写云，他们定然会以为对方与自己心意相通，有如此巧妙的灵犀。

颂璟是对的。在一次又一次的笔墨交换里，原辞会自己提及花与春风了。既然原辞都愿意主动，申笙何乐而不为呢。

有一天，原辞握着书发呆，我问他书上写的是什么。他给我念“千尺游丝，惹住朝云”，神情有一瞬的游移。我想他是爱上申笙了吧。

这不正是我和颂璟期望的事情吗？但是为什么，颂璟要在我摘花的时候，冒出来，靠原辞那么近？她甚至让嘴巴都碰到了原辞柔软的脸颊。

我想颂璟是有点不舍得吧。即使她比我聪明，比我读了更多的书，可她也不总是理智。

***

我以为事情沿着正确的方向在推进。尽管原辞谁也没告诉，就去退掉了申府的婚约，但很快，他就会去道歉，然后原家和申家皆大欢喜。

申笙生辰宴上，我把原辞引去了找申笙。申笙今天穿了很漂亮的裙子，也很努力地在同大家玩花鼓、喝酒，我知道她是想要让原辞看见她。

原辞有时候很缺心眼，他明明比我聪明，但他好像对许多事都不留心。譬如他不知道申笙玩花绳玩得最好，不知道申笙总是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快很快地移开。他也会忘记申笙生辰，明明申笙都送了请帖过来。

我找五哥哥去提醒原辞，让他带好礼物。

五哥哥说，赵颂璟，你不知道吗？原辞仁善，但也因此更清楚世上的险恶有多令人作呕，所以他没事的话，不太主动搭理人的。

我说没关系，他去了申笙生日宴上，会开心的。我没说的是，我准备好啦，原辞很快就会发现，与他心意相通的是申笙。

五哥哥不知道我在搞什么名堂，他答应我去提醒原辞，不过要我穿他送我的裙子去笙笙的生日宴。

我不知道五哥哥的名堂，还好颂璟知道。她说五哥哥要我打扮好，去吸引原辞。

哎，没有用的。镜子里的我矮小、细瘦。眼睛很大，但是因为脸颊太薄了，所以不显得眼睛漂亮，反而像两只凄惨的大铜铃。

“母亲明明说我很漂亮，哎……”我动不动就哭的情绪里，又添了好多愁绪。

颂璟说，因为那是母亲，哪怕你长得像骷髅鬼，母亲也会说你很漂亮。不要难过，不好看不是你的错，是颜朔，颜朔放了鬼气在你身体里，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总是病怏怏的。

那是另一个颂璟，第一次跟我说起颜朔的鬼气。

不过那会我无知无觉，只等着原辞在宴会结束，告诉我他可能要和申笙成婚，他们才要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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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与我（四）